“……”


    在曲霧說完後,長久的沉默填滿了每一寸空氣。


    原野過了很久,才問出了和曲霧一樣的話:“憑什麽?”


    “憑什麽要你來承擔……”


    他望向依舊坐在沙發裏靜靜看著他的葉空:“那是一條命。”


    他還是如此重複著這句話:“那是我哥哥的命——為什麽?你寧願承擔我不知還有多少年的平白無故的恨,寧願承擔我眼裏害死我哥的罪名,也要聽醫生的話不把真相告訴我……”


    他甚至還扯了一下嘴角,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反而顯得僵硬至極:“我不覺得你會在意我的安危……”


    “你說得對。”


    葉空終於說話了,她從始至終甚至都沒有起身過,隻那樣坐在沙發裏,靜靜看著原野的失態和崩潰,此時才終於給出了第一句回應:“可我答應過你哥,要稍微管著點你,所以對當時的我來說,讓你的精神狀態不要崩潰,也算是我為你哥做的最後一件事,另外……”


    少女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語氣輕而隨意:“你的恨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所以你不用特別關注這一點,也不用給自己加戲覺得我是在為你或者為你哥做出什麽不得了的犧牲。”


    她抬頭看原野,隻是很平常的說道:“你會在意一隻螞蟻的愛恨嗎?”


    “……”


    原野兩眼焦距渙散,神情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日光灑入活動室。


    所有聽到這句話,看到這個場景的人,無論什麽身份,無論和葉空是什麽關係,都情不自禁感受到一股來自骨髓的寒意。


    她坐在光裏,還是和平常無異的姿態和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拿起手機開始玩消消樂或者和小孩們逗趣——可分明有什麽東西把她和普通人隔開了。


    即便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也是絕對不一樣的。


    那種不同很平靜不起一絲波瀾,可一旦稍微深入的接觸,就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威懾和壓迫感。


    林心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而塗晚望著這一幕,喃喃自語:“那是給人以傷口的力量。”


    站在葉空旁邊的曲霧也忍不住回頭,看了少女一眼。


    她腦中不由得又浮現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在發瘋的原野被按倒送回病房之後,她也曾問過葉空為什麽。


    為什麽平白無故要擔負一個人的憎恨,平白無故要背負一條人命。


    少女彼時站在窗前撫弄那些快要死掉的花草。


    她的手指撥過微微發黃的草葉,陽光落在她的指尖,皮膚仿若透明,而她的語氣也同樣如此輕描淡寫,就如指尖毫無重量的光:“因為我很厲害。”


    她是這樣說的:“而他很脆弱……或者說懦弱。”


    “懦弱之人隻能產生懦弱的恨。”


    “無足輕重,順手而已。”


    她鬆開那些花草,細小的葉片在慣性作用下顫顫巍巍,好不可憐。


    而待到曲霧回神,少女已經遠去了。


    腳步輕巧如常,果然是沒有任何負擔的模樣。


    ·


    那時候曲霧就知道,葉空到底是一個多麽……多麽可怕的人。


    可眼前的原野,卻似乎是第一次有了如此深刻鮮明的認知——這次的領悟甚至是血淋淋的。


    他的臉色已經白得像鬼一樣。


    而少女卻站起來,慢慢走向他。


    “現在,你自己想起來了,那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她在青年麵前蹲下來,玻璃珠一樣的眼睛裏是純粹的好奇:“在恢複記憶以前,你以為你哥是為救我而死,現在你想起來了,知道了你哥是為了救你而死的,我想知道……”


    她湊近了一點,直到能清清楚楚看到原野寫滿茫然和空白的眼瞳:“這兩種痛苦,到底哪一種更嚴重,更讓你絕望呢?”


    “我想知道……兩邊都是地獄的情況下,到底是嫉妒的地獄更煎熬,還是自責的地獄更煎熬呢?”


    “……”


    原野蒼白失血的嘴唇開始劇烈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臉上滾落,他的身體也在劇烈顫抖。


    在眾人大氣不敢出一下的目瞪口呆中,曲霧強忍著心悸走上前去,試圖把葉空拉起來:“別問了,十一,待會兒他又暈倒了……”


    “好吧。”


    少女倒也不堅持。


    她站起來歎了口氣,轉身去桌上倒水喝。


    細細的水流聲裏,她漫不經心的說:“既然能自己想起來,那你現在應該不會再精神崩潰了吧?畢竟也是養過一個妹妹的大哥哥了,好歹也跟你哥學習一下,你哥的墓還那副鬼樣子,有時間你就去把他帶走,還有花之盒的投資,記得撤一下……”


    說完以後,水也倒滿了。


    她端著杯子琢磨了一下,覺得沒什麽遺漏了,便仰頭開始喝水。


    咕嘟——咕嘟——


    是水流經過咽喉,被咽下的聲音。


    也是許泱不動聲色,咽了一下喉嚨的聲音……她還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發現皮膚已經不知不覺爬滿了雞皮疙瘩。


    而塗晚若有所覺地轉頭,看見了門外不知來了多久的溫璨。


    男人眉眼淡淡,似毫無情緒波動。


    但不知為何,塗晚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涼意,以及……同情。


    此時各有心思的眾人並沒有察覺,甚至想也沒有想過,原野的病服衣兜裏,正有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在無聲閃爍著紅光。


    那是一個監聽器。


    順著監聽器的信號過去,另一邊,花盒縣的縣醫院死寂一片的病房裏,突然響起了一聲極短促的笑。


    這笑聲先是斷斷續續,然後又變成停也停不下來的又悶又扭曲的大笑。


    被驚醒的秦見白循著聲音眯著眼看到了沙發上的秦悟。


    男人正用那隻受傷的手捂著臉,像個變態一樣的佝僂著身軀,笑得渾身發顫,越蜷越緊。


    在秦見白看變態的眼神裏,他終於停住笑,深吸一口氣,然後將蜷緊的身體舒展開,整個像沒骨頭一樣癱靠在沙發上。


    他原本蒼白的臉上甚至因為這笑而浮起淡淡的紅暈——整個人就跟磕大了似的,看得讓人渾身寒毛直豎。


    秦見白看著,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了?剛才你讓人在樓下撞到原野把監聽器塞過去,難道還真能聽到你想聽的東西?”


    秦悟卻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呼吸著,嘴角翹著一抹莫名癡迷的笑。


    “原來真正的你是這樣的,原來在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經是這樣的……”


    “也對,我應該說不愧是你……”


    “真不愧是你……”


    “這樣的你合該跟我在一起啊……”


    他說著,甚至親了親那枚耳機。


    表情迷醉眼神漆黑而接近瘋狂,看得秦見白頭皮發麻,直接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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