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說完了,他應該說和能夠說出的一切。  然後,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老人,看著她半垂在空中的手指。  蜷縮的,枯槁的手指,和滿身黃土的氣息。  看著,看著。  少年低垂下頭顱。  他主動讓老人已然僵硬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眉峰上。  冷硬的觸感蹭過額頭,那曾經有過人類溫熱的體溫。  溫度變得冰涼後,在少年的眉心裏落下。  她觸摸到了遙遠的群山,和來自後世對‘現在’的稱頌。  就這樣,沉沉睡去。  少年人溫熱的手掌,蓋上她緊閉的眼眸。  “晚安,慈祥又可愛的人。”  你聽,死亡如此沉默。  而道別……本來也應該如此。  但是——  ‘轟!!!’  驚雷般炸響的聲音,點燃了死亡所帶來的,本應有的枯寂和悲傷。  擔憂和恐懼在人群中漫延,他們再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那個死在背光裏的老人。  死生的一刹,連哭泣都是奢靡。  頭頂上被壁壘隔開的黑沙,驀然傾塌。  比先前任何時候都更快地傾瀉而下,光束轟烈,熱浪翻湧。  扭曲的光直直落入坑洞最底下,人們所在的地方。  將內裏的一切,渲染的如若白晝。  “對、對不起……”伴隨著一聲細微的脆響,裏斯抽泣著道歉。  他撐不住運轉的魔術了。  可怖的光束擊碎那層脆弱的壁壘後筆直飛落,熔煉岩石,近在咫尺。  裏斯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在嘶吼和淚水裏,雙臂高舉向天。  隱耀的星辰在近乎嘶吼的咒唱裏,傳達來最後一絲薄弱的光,護持著鮮活的生命,重新歸隱入漆黑的天空。  如此微弱的光,還能支撐多久?  人群裏驀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哭嚎。  被驚嚇過度的孩子,被他的母親死死扣在懷裏安撫。  “……對不起。”立夏跟著漸息哭音,向這些活在地下庇護所中的人們道歉。  他眼裏泛過的情緒,比任何一次都更為苦澀。  人群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他們都知道。  是的。  無論是本土的人群,還是新加入其中的立夏和愛德蒙……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已經盡力了。  怯弱溫吞的青年人,實際上做的比任何人都更加出色優異。  難道不是嗎?  畢竟,麵對危難之刻時……主動選擇承擔責任,往往比隨波逐流要困難的多。  為了同鄉人的生命,他選擇了危險,主動將所有人維護在身後。  向來不敢直視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他,破天荒的攔住了法老的去路。  被攔截的路,被包攬下一眾的生命。  該怯弱的時候怯弱,該溫柔的時候溫柔。麵對危險,即使哭著也要站起來麵對。  這樣的人,連哭泣都是可愛的。  沒有人會討厭他,也沒有人會認為這樣的裏斯是懦弱的人。  熱砂金黃的國度,尼羅河劃分出的上下埃及。  陽光一般淨粹熾熱的土地,生活了最熱愛生命的人。  立夏在向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們,致以愧疚的歉意。  如果……如果不是為了幫助在尼羅河附近徘徊著的他們。  這些人,大概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不安的模樣,大概也可以不必麵對像現在這樣的危險的  立夏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即使深陷地底,不見天日。  他們的心思,仍舊敞亮磊落,明光淨粹。  人群裏一雙雙漆黑的眼睛依舊清澈如初,沒有因為生活的驟變而變得混濁,也不曾產生半分怨憤。  很顯然,他們也不認為是因為救這個在地上埃及裏躲避光束追擊的少年,才會引來這次災禍。  “藤丸……立夏?”汗水流進裏斯的眼睛裏,鹹澀灼熱刺的他眼睛生疼,“對不起,你的名字和立花大人發音一樣,對我來說,這有些難以念出。”  被念出的名字,帶著口音奇異的音節。  生澀,卻並不難聽,反而因異域風情而愈發溫柔。  裏斯的目光就像埃及上空曾存在過的陽光,幹燥又明亮,足以照亮黑暗。  “幫助別人從來不是錯誤的事。”他告訴立夏,“就像你們,從遙遠之後,來到這裏一樣。”  人群傳來一陣陣附和的聲音,和善意的笑。  他們摒棄危險,將生死置之度外。  埃及人會憤怒,因為不明不白死去的同胞,因為毫無緣由失去的一切。  但是他們不會憎恨厭惡,也絕不會認為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會是那有一雙明眸的少年的錯。  因為這絕不是他的錯。  一切的源頭,是名為‘暴怒’的魔物。  幫助別人,從來都不是錯誤。  就算再一次重新選擇,他們依然會向這少年伸出手去,絕不放棄,絕不反悔。  吧嗒吧嗒落下的汗水,裏斯眯著眼眸,注視著那層光芒微弱的壁壘。  半透的波光外,是來自月亮的,強熾的光束,在致死不休的衝擊著脆弱的護壁。  立夏看著裏斯。  他親眼看著那個平凡又普通,甚至有些過分溫吞的人,如何走向那崇高的一瞬。  “埃及人要自己站起來,一個人可能會很困難,但是所有人一起……就一定能讓埃及變回以前的樣子。”裏斯微笑著,目光放得很空。  “所以你不必愧疚,不要露出這樣快哭出來的表情啊。”青年人笑得無奈又包容,“這會讓我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潰落的鮮血,滾入塵埃。  與髒兮兮的黃土色融合為一。  “……”少年神色空茫,嘴唇微張地看著他的身影。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有去想。  屬於少年的英靈,緊緊拽著他的衣袖,一言不發。  似乎隻要這樣,就可以阻止立夏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隻要這樣,就可以阻止失去。  少年眼前是無量明澈的光。  而他背後,匍匐著欲動的夜影。  從伯爵身上飄出的漆黑的火焰,絲絲縷縷的將少年纏繞,好叫他不完□□露在危險的月光之下。  英靈探過去的手,試圖覆蓋上少年的眼眸,遮掩住他的視線。  卻被少年精準的抓握住,最後也隻輕輕覆蓋在他的口鼻上。  隔著那層質地細膩的布料,鮮活的生命,在溫溫熱熱的吐息。  怒放的,生命啊。  立夏目光盡頭的那個人,他的眼神非常空曠,有著直至高天之上的率直豁達。  裏斯的口鼻處,溢著點點鮮血,落在暖意洋洋的泥土上,生命溫溫柔柔的衰頹著。  “現在,可是埃及治世啊!”他嘶吼,呐喊,以眼神無聲的質問著帶來這一切的魔物。  褪去了所有的溫和怯弱,目光流轉之下,鋒利如刀。  為了上下埃及,和每一個生命。  治世是什麽?  ——‘治世’,即和平昌盛之世。  和平昌盛之世又是什麽?  ——是路不拾遺,是夜不閉戶。  是啦是啦,就是這樣。  治世啊,就是幻想所成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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