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待纏繞上胳膊的火焰混不在意,似沒有痛覺一樣,將手心放在了立夏的臉上。 少年的呼吸卷著細微的氣流拂過,富江看著他,感受著胳膊上卷來的傷痛。 不斷被怨恨之火燒灼,不斷在疼痛中愈合傷疤。 他在這往複愈合的燒傷裏,堅定的俯下身去,隔著自己的手掌,給了少年一個若即若離的吻。 他與立夏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近過,咫尺的距離,交融的呼吸。 富江注視著立夏的臉,笑得繾綣。 下一刻,他起身離開。 海風吹起他的額發,“是時候,向‘我’宣戰了。” “走吧。”帶著般若麵具的富江,輕輕拽了一下麵具的邊緣,神色在陰影裏模糊。 “該去自找麻煩了。” 他身後,是其他99位——‘川上富江’。 就像是一支軍隊一樣,由100個一樣的人組成的,小小的軍隊。 睡在他身後的,是他們的國王。 “——宣戰!” 這是一場對於自我的討伐,激昂的呐喊驚破層雲。 前方將要麵對的,是席卷世界的戰場。 一雙雙漆黑的眼睛裏,靜靜燃燒著怒火與愛意。 痛苦,歡喜,嫉妒。 最後這一切的情緒,隻讓富江說出了一句帶著歎息與酸澀的話。 “我願為你做到一切,直至燃盡最後一滴熱血。” 沉重過後,富江的神色重新輕鬆了起來。 他背對那個仍然沉迷睡夢的少年揮了揮手,大步向前。 “have a sweet dream(做個好夢).”富江的這句英文發音帶著些奇怪的口音,卻並不是日本口音。 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則令人明曉了奇怪口音的由來—— “ti amo, tesoro mio.”這是一句字正腔圓的意大利語。 意為‘我愛你,我的心上人’。 沉睡於過去之夢裏的少年隱隱感覺自己似乎是聽到了什麽聲音。 “ti a……?”立夏有些生澀的念出了這個音節。 似夢非夢,又像是臨死前走馬燈一樣的幻覺剪影裏……少年看到了過去。 金色的大廳,藍紫的燈火。 紳士與淑女在舞池內,步伐蹁躚。 這是屬於他的記憶,立夏看著眼前的一切,這麽想著。 有些發生過的事就是會這樣,在時間的流逝裏漸漸模糊,直至粗糙渺小到隻能在心底不起眼的角落裏飄下一朵碎片。 可,無論再細微,不也是記憶嗎? 既然沒有徹底遺忘,就總會有想起來的時候。 譬如現在。 無比清晰而真實的,舊日重現。 甚至連桌上原木的花紋,都能看得清究竟在金描的瓷盤下轉了幾圈。 這個夢裏……哦,或者說記憶的碎片裏,有很多人。 像是大型的宴會一樣的布場與奢華。 他們好像是在……二層? 立夏有些迷糊打量了一下四周,繼而觀測了一下所坐位置與大廳的距離。 對的,這裏是位於大廳之上的二層。 一層的大廳是舞池,小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斑駁紺藍的燈光在人們的步伐下閃爍。 光拍打上舞裙碎鑽的那一刻,令那些起舞的男男女女更加耀眼奪目。 動輒十萬美元起步的高定禮服,搖曳的舞步,完美無缺的禮儀,流淌著明黃色的香檳塔。 這裏是與立夏這個普通‘學生仔’格格不入的,另一個世界。 也是很容易令人著迷與墮落的,在光鮮亮麗下腐爛的世界。 少年注視著廳堂上的紙醉迷金,目光清明幹淨。 一周目的記憶。 裙擺旋轉,舞曲走完了一首。 場內的人們開始交換舞伴,立夏收回目光,看向對坐的男人。 金色的頭發,棕色的瞳孔。眉目深刻,有種難言的異域風情。 自稱34歲的意大利人,有一張可以稱之為‘青年’的臉。 俊朗的樣貌,包容的目光。 經曆過諸多事情後特有的成熟感,以及一雙骨形很好看的手。 男人向少年笑了笑。 “——如你所見,我是富江的追求者。” “……?”立夏的目光恍了恍後,了然道:“示威嗎?” 疑問的語氣,肯定的目光。 看樣子,似乎對待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也自有一套應對的方法了。 見狀,金發的男人就知道,自己的話引起了誤會。 “不,我已經過了那種年齡了。”他擺了擺手,解釋道:“我隻是想了解一下,富江唯一的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誤會了。”少年沉默片刻後,語氣輕鬆的說道:“我和富江,不是朋友。” “是嗎?”男人不以為意的問著。 他的目光裏帶著已經看穿一切的了然,令人感覺有些不自在。 他本人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很快的轉移了話題:“喜歡嗎?這裏。” 新一首的舞曲節奏性很強,宛如號角齊鳴,帶有輝煌的色彩,充滿了生命活力。 少年看到舞池中心的女性穿著一身火紅的晚禮服,裙擺飛揚如花。 眼前的餐點與餐具更是寫滿了奢侈與昂貴,燈盞垂落下水晶折射後漂亮卻不刺眼的光。 與香檳的色澤一樣透徹卻又曖昧的淺金。 金發的男人拿起純銀的刀叉,切割著盤子內的鵝肝。小臂微抬的那一刻,立夏看到了他袖口下的紋身。 “不是很喜歡。”少年這麽回答著,將目光重新轉向能看到大廳的那一邊。 與這裏格格不入的少年人,所有人都身穿禮服,儀態高雅。 隻有他一身高校製服,率性隨意。 譬如現在。 他的目光與其說是落在那些正在跳舞的男男女女身上,倒不如說是穿過他們,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沒想到會是這樣啊。”男人取出一支高斯巴雪茄,“你與富江,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他將雪茄捏在指間,卻沒有去點燃。 “也難怪富江會被你所吸引。” 溫和的棕色瞳孔裏閃過鋒利,他所持的雪茄仿佛從上流人士的小愛好,變成了可以用以廝殺的刀劍。 是的。 男人在這一刻認定,是富江被與他相反的藤丸立夏所吸引。 這讓立夏多少有點驚訝:“我以為,大部分人會認為是我纏著富江?” 男人渾身的氣勢一鬆,他拍了拍自己額頭道:“總有一部分人會被‘完全不一樣的相反’所吸引。” 川上富江是個麻煩精。 如果這能算是‘吸引’,那還是不要比較好。 立夏一邊在心裏腹誹著,一邊歎了口氣。 “……那麽,您喜歡富江嗎?”與富江的關係究竟好壞先放置一邊不管,立夏總歸是了解他的。 所以,他會知道富江喜歡什麽樣的生活。 不失內斂的奢華,高追求,萬眾矚目。 這些,全部都是富江所喜歡的東西。 而眼前這個人—— 立夏的目光帶上了淺淺的審視與思慮。 不需要懷疑,他肯定是迄今為止最能夠滿足川上富江一切需求的一個追求者了。 “您……是被富江所‘吸引’的嗎?”少年這麽問道。 “你其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樣討厭富江。”男人笑笑,開口道:“是個好孩子啊。” “自然,是喜歡的。”他眉眼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冷淡。 即使是說著喜歡,男人看上去依舊冷靜而又自持。 之後的時間裏他們相對無言,直到這場舞會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