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來看,這樣的謊言有些拙劣,甚至有些敷衍,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會被當場拆穿,然後拖到地下室嚴加審問。


    可是不要忘了,加茂楓是個兩歲半的孩子。


    加茂家主的威壓並不是擺設,麵對麵時,就連許多長老們也會因為壓力過大吐露真相。


    她一個兩歲半的孩子能在這種情況下思考嗎?


    盡管有些不可置信,但出乎意料地,在場沒有一個人對加茂楓的發言有所懷疑。


    夢。


    一個簡單的詞匯拋出去,封建的長老們自然會為她查漏補缺。


    “隻是單純地做噩夢了?巧合嗎?還是母女之間的鏈接感應?”


    “那怎麽解釋一個瞎子,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跑到這裏來?”


    “會不會是覺醒了什麽預知夢的術式?”


    “開什麽玩笑,又不是六眼,有誰會在兩歲多就覺醒術式?”


    “我隻是假設,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又不為零!”


    “區區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天賦!”


    長老們爭吵得激烈,加茂家主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上前一步,身上的血腥帶著難以言說的臭氣撲麵而來。


    加茂家主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陰毒纏繞在她的咽喉。


    他問:“什麽樣的夢?”


    加茂楓垂著頭,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思考應該怎麽回答。


    要現編嗎?不行,臨時想的東西肯定漏洞百出,會被發現的。


    那隨便找一個以前做過的噩夢搪塞過去?也不行,以他們這群多疑的性格,肯定會刨根問底。


    那......她幹脆說自己不記得了吧?


    嘶,這種打馬虎眼的態度會不會太不走心了。


    或許是她沉默得有些太久,家主大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氣壓變得越來越低。


    這時,身旁有人小心地打圓場:“家主大人,大小姐她一直都......反應有點慢。”


    得到了這種提示,加茂家主不但沒有變得耐心一點,反而看起來更陰沉了。


    關於自己擁有這樣一個蠢笨的女兒,甚至眼睛還有缺陷,讓他成為一個笑話。


    自己與五條和禪院鬥了大半輩子,竟然在【六眼】之後,生出了這樣殘缺的孩子。


    若非對加茂夫人的血統還抱有一絲信賴,他不會容許這個孩子存活到現在。


    許久之後,堆在地上的小姑娘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不知道。”


    她緊握著衣角,說得斷斷續續,帶著明顯的不確定。


    “我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加茂楓磕磕巴巴地解釋:“不知道是什麽,就是不一樣的東西,我去追,等回過神來就到這裏了。”


    加茂家主又問:“不一樣的東西是什麽,具體一點。”


    他湊近了一點,似乎在表達自己某些強烈的渴望,提示道:“有關血液,或者是紅色的什麽東西?”


    加茂楓迷茫地抬頭:“紅色是什麽?”


    “......”


    是了,差點忘了,這孩子是一個瞎子。


    也不是完全瞎,但跟完全瞎沒有區別。


    一直觀望的長老們相互對視一眼,又嘀嘀咕咕起來。


    麵前的孩子年齡太小,本就對世界的認知不清晰,加上目盲,更不能有效地形容她的感想和見聞,因此詢問了許久,竟然什麽都沒法從她口中套出。


    隻能知道,她“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最終,新一天的太陽重新升起,家主大人凝視著加茂楓,慢慢收回了手。


    結束了。


    那股威壓終於從脖頸上撤去,加茂家主的聲音涼涼傳來:“你可以回去了。”


    四周不再有人鉗製著自己,加茂楓卻沒有動作,而是局促不安地背著手。


    “我...我自己...不行......”


    她紅著臉,一副難以啟齒的羞愧模樣,好像又快哭出來了:“自己回不去。”


    畢竟,她看不見。


    半晌,加茂家主冷聲開口:“把她帶回去。”


    “是,家主大人。”還是那樣令人不適的力度抓住了肩膀:“走吧,大小姐。”


    好吧,雖然力道不舒服,但好在她可以離開這裏了。加茂楓內心鬆了口氣,小心抓著旁人的衣角,往外慢慢挪動。


    今天使用【構建】的次數遠遠超過自己的能力範圍,現在的她確實不再能短暫地獲得“視力”,隻能緊緊貼著身側人的褲管,生澀地進行走路這一項動作,甚至在半路一個踉蹌,差點摔了跟頭。


    “對了。”


    加茂家主的聲音再次響起:“從侍女隊挑一個人過去照顧她。”


    一時間,周圍響起了不可置信的抽氣聲。


    侍女隊,是家主的直屬部隊裏唯一一批由女子構成的隊伍。


    她們沒有術式,看不見咒力,但足夠賢良淑德,對加茂一族足夠忠心耿耿,以保證能最大限度教養和侍奉家主的子嗣。


    當然,她們還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隻侍奉未來有潛力成為家主的孩子。


    *


    關於能被侍女隊裏的人侍奉意味著什麽,加茂楓已經沒心情去想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謝天謝地,總算是平安度過了這一劫。


    走出房門時,緊繃的大腦才稍稍放鬆了下來,也就是這一鬆懈,她的眼皮頓時沉重得難以掀開,兩眼一翻,幹脆地暈了過去。


    自己究竟怎麽回到居所的,加茂楓不太清楚,可能是被加茂涼扛回來的,也可能是他隨便找一個人帶回來的。


    那些都不太重要,總之再次醒來,她是被侍女換衣服的動作弄醒的。


    “大小姐,您醒了?”


    黑暗之中,若有若無的血線浮現在麵前,加茂楓一愣,下意識朝血線伸出手,即將抓住之際,卻摸到了女人的下巴。


    “初次見麵,請多關照。”血線的位置有所變動,往下偏移了許多,從方向上來看,應當是對方伏了身。


    這是......什麽?


    自己現在聞到的氣味,已經可以具現化出血線了嗎?


    新來的侍女完全沒有察覺到加茂楓的懵逼,也許察覺到了,但她以為隻是大小姐反應遲鈍,天生自帶的傻瓜tag。


    “妾身奉家主大人之名侍奉大小姐,以後便是您的專屬侍女。”侍女的聲音帶著笑意,應當是露出了一個親和的微笑:“我叫目羽。”


    加茂楓低頭,自己已經洗過澡了,身上清爽得不行,她上下摸了摸——手和脖子已經包紮好了,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扯掉,末尾還纏了一圈絲帶。


    頭還有些鈍痛,嚐試再次使用構建,毫不意外地又失敗了,看來自己依舊沒有恢複。


    她低著頭,沒有回應目羽。


    大小姐有些生疏的態度並沒有讓麵前的侍女氣餒,她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家主大人為您換了新居所,您要在附近轉轉嗎?”


    “......?”


    加茂楓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目羽貼心解釋道:“這裏離上課的地方很近,家族裏的孩子一到年齡都會住在這,上課會方便很多。”


    ......原來加茂家的小孩還要學習啊,她以為大家隻需要學習打怪升級,然後生生孩子就好了。


    “家主大人覺得您很有天賦,想讓您快些接受教育,所以您明天也要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上課。”


    加茂楓感覺思維有一絲停滯:“?......明天?”


    “是的,”目羽給予肯定的答複:“就算跟不上進度也不必擔心,您的兄長和姐姐們比您年長許多,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不,她不是在擔心這個好嗎?


    你沒有覺得她這個年紀上學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加茂楓瞪大了眼睛,不確定地試探了一下:“年長是指年長多少?”


    “大概四、五歲這樣。”


    ......不是,這都能上小學了吧?!讓她一起去?這合適嗎?!


    好家夥,自己還是低估了禦三家的無恥程度。


    開什麽玩笑,她隻是個兩歲半的孩子,嚴格來說還算嬰幼兒吧?沒想到加茂家竟然已經安排好她跟著大孩子們去上課,學習未來如何為家族發光發熱,為家族事業添一塊瓦......


    資本家都在哭啊!


    但是抗議有用嗎?顯然是沒有的,而且加茂楓不敢。


    對不起,她現在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菜狗,除了【構建】什麽也不會,真是太可悲了。


    剛醒來就立刻被告知明天要開始上學,加茂楓覺得好像有點唐突,但仔細一想這樣不顧他人死活的通知,才符合禦三家傲慢的姿態。


    不過,讓兩歲半的小孩去學習這件事......自己果然還是引起注意了吧?


    加茂楓不禁再次痛恨先前的莽撞。


    話說回來,她好像也不是看到別人有危險,就盲目衝上去的那種性格啊,更多的時候應該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才對。


    自己昨晚到底怎麽了?


    加茂楓回想起血液逆流、瘋狂慫恿自己往前奔跑的那種怪異感,還有鼻尖總揮之不去的香氣,總覺得這件事和加茂夫人脫不了幹係。


    她拉了拉目羽的袖子,問道:“母親呢?”


    “夫人一切安好,”出乎意料,目羽沒有瞞著她:“昨夜有外麵的人混進來了,企圖刺殺夫人,不過都已經解決了。”


    刺殺......沒想到這種中二病爆表的東西真的會在自己身邊發生啊。


    難怪昨晚那裏會這麽嚴肅,換做她是家主,估計也得把那時候的自己看作一個嫌疑犯。


    她環住目羽的手腕:“我很想她,我可以去看望她嗎?”


    這一次自己因為氣味異常跑出去,勉強在加茂家主手裏過關了,那下一次呢?


    放任不管實在太危險了,而想弄清楚昨天的異常,她需要去找加茂夫人。


    目羽摸了摸加茂楓柔軟的紅發:“如果您實在想念,我會向家主大人稟報。”


    好吧,這樣的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


    加茂楓不打算冒進,決定以後有機會了再想辦法。


    實在不行,她就再等一年,直到加茂夫人生產完也可以。


    關於這件事的對話到此為止,加茂楓不好多問,幹脆全心全意地探索起自己的新居所。


    許久之後,她覺得有些累了,目羽貼心道:“如果覺得疲憊,我隨時在您身後。”


    加茂楓想了想,也沒客氣,朝背後伸手。


    與母親同樣溫暖的手將她托起,或許是因為平常還要做活的原因,目羽的手稍微要硬一點,骨骼也更長,硌得她屁股有點疼。


    新侍女顯然是個會照顧人的,她的步子十分平穩,被她抱著的加茂楓沒有任何顛簸的不適,走得也很快,樹葉的沙沙聲在耳邊一晃而過。


    這個聲音,原來夏天快過了。


    *


    接受早教並沒有給加茂楓太多準備時間,第二天一早,她就被目羽從床上拽起來,稍稍梳洗過後就帶往了學堂。


    學堂裏的孩子並不多,算上自己也隻有十幾個。


    因為年紀過小,加茂楓自己無法老實跪坐在那裏,所以是由目羽抱著坐在課桌前的。


    在禦三家,術式、性別、嫡庶是被評判階級的三重準則,加茂楓隻占了一項,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項。


    一進門,她立馬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打量注視,多是帶著輕蔑和嘲諷,還有不屑。


    “喂,你不能坐這裏。”一道帶著稚嫩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加茂楓聞到了一股發黴棗糕的味道。


    “女人就給我到後麵去!”


    發黴棗糕毫不客氣,尖銳的聲線震得人耳朵疼,言語裏根本不帶對本家嫡係的尊敬。


    然而周圍沒有人製止。


    到他們這個年紀還留在這裏繼續學習的,基本都已經覺醒了術式,是家族中備受期待的後輩,加上身為男孩,在禦三家有著天然的特權。


    對於血脈尤為看重的加茂家來說,嫡係變更是常有的事,說不定,這位發黴棗糕同學未來也有可能坐上家主之位呢?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不對,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下人的地位自然是跟著主人水漲船高。


    但顯然,加茂楓目前不是什麽得道高人,她甚至還得扮演不太聰明的小孩。


    於是目羽也沒法狐假虎威為自家主人爭取權益,恭恭敬敬抱著加茂楓退到了最後一排。


    “大家都很在意您呢,”目羽低聲介紹著:“他們都是您的庶兄,不過您不必感到害怕,在下一任家主確定之前,您永遠壓他們一頭。”


    好好好,你這麽會安慰人的。


    那能不能解釋一下既然壓他們一頭,為什麽我倆還要灰溜溜地跑到後麵來啊?


    目羽,看不出你還有著出色的阿q精神。


    加茂楓在她懷裏翻了個身,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她再閑也不至於把小孩子的挑釁看在眼裏。


    “他們的課程對您來說或許有些困難,不過聽不懂也沒關係,家主大人很重視您,隻要您提出疑問,老師會主動上門為您解釋。”


    加茂楓被目羽拍著後背,覺得這位侍女是不是有些魔怔了,不然為什麽會對一個不太聰明的小孩抱有這麽高的期待。


    不,也許自己知道。


    與其說是對她抱有期待,不如說是全家上下巴不得她覺醒什麽特別的技能,然後趕緊給她找一個沒有覺醒術式的同族,大大提高生出赤血操術的可能性。


    這點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很快,負責傳授課業的老師就走了進來。


    男人跪坐在地上,吐出的字句也如他的人那樣生硬無趣。


    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加茂一族已經開始逐步安排合適的理論課程,首當其衝的就是咒力的認識。


    其實關於這一點,加茂楓已經在這兩年侍女們的叨叨絮絮中了解的差不多了,不過目羽顯然不清楚這一點,見縫插針地在老師停頓的時候為加茂楓科普。


    拋開信任問題不談,她其實是個很用心的侍女。


    前方折扇敲擊在桌麵,發出清脆的響聲,老師低啞的聲音如鐵鏽一般:“昨天已經複習過咒力基礎了,今天我們依然近距離感受一下所謂的咒力。”


    猝不及防地,一股藍色似火焰形態的霧團在他的手掌燃燒,外圍包圍著深不見底的黑色介質,帶著幽藍的光團團升起。


    若有若無的氣息浮現在麵前,加茂楓瞳孔微縮,看著黑藍色的火焰在虛空中熊熊燃燒,仿佛連空氣都開始灼熱起來。


    ......誒?


    這團火焰——就是咒力?


    咒力是能被自己這種眼睛看到的東西嗎?


    “大小姐,能感受到嗎?”目羽在她背後問道。


    不,是看到了。


    加茂楓在心裏回答,麵上卻是搖了搖頭。


    目羽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小姐不必感到沮喪,咒力的顯化是逐步的,有些人剛出生就能看到,有些人在成年之後的某一天才突然覺醒。”


    不過,大多數孩子都是出生時候就能感受到,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所以禦三家的孩子們都會在小時候,被長輩用弱小的咒靈恐嚇一次,以此確定是否值得培養,這是他們人生中迎來的第一次篩選。


    至於她自己,因為天生不能視物,所以自然而然被略過了這項篩查。


    加茂楓緊盯著那團咒力,火焰古怪的氣息無法用皮膚感觸,而是遠遠在向自己的靈魂打招呼。


    靈魂,這種說法很奇怪,但她就是那麽想的。


    她無法用至今為止所學的一切詞語來形容那種感覺,仿佛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有水滴滲透的清澈,溫涼的感覺順著脊背竄,在與身體裏的某樣東西遙遙相應。


    她的靈魂泛起漣漪,在感受深處與那團咒力相同的氣息。


    然後,加茂楓找到了她體內與那光團同樣的火焰。


    咒力。


    這就是成為咒術師最先需要的東西。


    能感受到體內的咒力,這就像一點火苗被放在草垛之上,起先隻是一點火星,接著開始冒煙,越來越大,直至燃燒起熊熊烈焰。


    她身體的每一滴血液之中,都蘊藏著深不見底的咒力。


    如同狼王嘶吼後群狼百應,突然之間,加茂楓可以感受到不少血人身體裏蘊含的藍色霧氣了。


    不是看到,是感受,用與血的共鳴感,找到那抹黑藍。


    它們大多數如同被掩埋的明珠,藏匿在層層汙濁之下,很難讓人觀測到。當然也有那麽一兩個孩子,他們的咒力浮現於表麵,其中一個還非常濃烈。


    不過,最濃烈的還是坐於主位上,那位古板的老師。


    他血液之中的氣息比加茂涼薄弱一些,並不能讓加茂楓第一眼就發現,但相比和孩子們浮於表麵的咒力來說,他的咒力被自己刻意藏起,好像在捉迷藏,不刻意深挖根本找不到。


    一種隱匿的強大。


    加茂楓首次親身感受到,這確實是一個玄幻的世界。


    嗯,都市玄幻,融合不倫不類的封建大家背景。


    對咒力的展示並沒有持續多久,古板老師大概想走循序漸進的路線,很快轉回到了理論課題,不過都有些無聊,加茂楓隻聽了沒一會,就開始打瞌睡。


    老師的嘴張張合合,除了講述本家的家規,還包含了一些家族曆史,一點咒術界的簡單勢力分布,咒力的基本常識。


    當然,最多的,還是五條家那位【六眼】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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