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間裏都是自己認識的七大姑八大姨或者街坊鄰居,加上車間主任、廠長平時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質檢員們的日子過的不要太輕鬆。


    縫紉車間負責加工這批貨物的班組合計有五十多個人,而配備的質檢員更是高達十二人,結果做出來的袖子卻九成九不合格。


    設計室給的圖紙從一開始就拿錯了,生產和質檢竟然絲毫沒有發覺。


    沒奈何,這批做好的襯衫全部拆封返工。


    倉庫人不少,但幹事的卻很少。


    上萬件拆去包裝的襯衫隨意堆在一起。


    倉庫裏的人想著:反正要連夜加班返工,就這麽放著也沒關係的。


    張宏城覺得,利峰廠這種奇葩單位很少見。


    利峰廠的管理混亂與廠裏幾個頭頭的放縱和不作為不無關係。


    成功的把這個年代的某些弊端放大到了讓人無法矚睹的地步。


    食堂的職工和縫紉車間的女工因為分配房子的問題,直接在車間裏幹架。


    當晚整個縫紉車間都在看熱鬧,返工的事是一點都沒幹。


    張宏城估計加班工資還不能少他們的。


    廠裏幾個頭頭出麵和稀泥,最後決定騰出廠裏的一個小庫房來給食堂當住房,這才平息了紛爭。


    可誰也沒有料到被分到小倉庫的幾戶食堂職工,生怕廠裏到了明天反悔。


    他們連夜把小倉庫的幾個房間都騰了出來。


    其中就有染布車間的幾十桶布料染色劑。


    倉庫鑰匙就掛在倉管員的休息室,全廠人都知道。


    而幾個管倉庫的早就集體下班打牌去了。


    食堂的幾戶人家輕鬆拿到鑰匙,把這些熱色劑都塞進了一間黑乎乎的庫房,亂七八糟的堆放在一大堆“廢棄布料”的上方。


    利峰廠的管理混亂不隻是一個車間,染布車間也一樣,為了取料方便,染色劑大部分的桶蓋都是鬆的。


    從第二天開始,滬上連降暴雨。


    廠裏後勤維修班這才想起來,似乎有幾間倉庫漏雨來著......。


    好好的一萬多件白襯衫,最後成為了花花綠綠的破爛。


    利峰廠上下終於都被自己的行為給嚇到了。


    老廖請了好幾家兄弟企業幫忙,燙洗、熨整搞了好幾次,然後並無卵用。


    熱色劑配的很牛逼,高溫和水洗都拿這些色彩沒辦法。


    本來應該送去春季廣交會的展品,不得不臨時調整到了秋季。


    這批參展衣服的幾家上遊生產企業也都傻了眼。


    要是旁的失誤也就罷了,就算你破幾個洞,打了補丁也有人要。


    但這種亂七八糟色彩的衣服,這年月誰敢穿?


    再說也太醜了!


    上頭給利峰廠算了一筆賬。


    這套衣服的計劃成本是十九塊五毛,出口價格是三十六塊多,換成美元大約是二十塊左右(查到的匯率是1.8)。


    哪怕利峰廠按成本賠,也要賠二十五萬三千五百塊!


    廠裏頓時鬧開。


    都說這是縫紉車間的業務,不能把其他車間也捎帶上。


    可就算老廖把縫紉車間賣了也不值那麽多。


    整個車間最值錢的是三十五台縫紉機而已......。


    這事老廖無法解決。


    下頭吵得他頭疼不已,到了最後他索性找了關係想遠遠的調出利峰廠,哪怕是去一個冷衙門思過也行。


    街道派人剛接手利峰廠,就提出了分割計劃。


    債務算在縫紉車間頭上,先單獨拆分出去......。


    也是在和稀泥。


    但縫紉車間的職工們,尤其是那些關係戶哪裏肯幹,先在街道吵了半天,最後索性跑到進修班來堵老廖的門。


    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你廖遠峰也別想走!


    廖遠峰被校長叫去解決這個事,張宏城在吃晚飯的時候才見到萬分憔悴的老廖。


    張宏城微微搖頭。


    就廖遠峰這種瞻前顧後的性格,確實不適合做一把手。


    到了事發的第三天,關於利峰廠的八卦有了一個新的進展。


    縫紉車間的職工忽然之間大縮水!


    職工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短短兩日之內,一百多人的縫紉車間就隻剩下了三十多個人。


    其他幾個車間的主任一連開出了很多從縫紉車間借調人員的單子。


    三班的同學們都無語搖頭。


    這種單位真是沒的救了。


    前幾日和廖遠峰走的近的同學,此刻也都故意遠遠的避開了他。


    ——生怕廖遠峰想不開找自己求助。


    廖遠峰看著自己周邊空蕩蕩的一片桌椅,苦笑著搖頭。


    而他的小同桌則抱著書本施施然在他身邊坐下。


    也對,小張是兵團幹部不是本地的,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找他幫忙。


    “老廖,你也別太灰心。”


    張宏城下課的時候好生安慰了對方幾句。


    “要不,你把那些衣服拿幾套過來大家看看,說不定有誰會有想法呢?”


    老廖悲觀的搖頭。


    那種花不溜秋的布料,人家拿去當抹布都嫌棄看不清幹淨還是髒。


    不過,對於小張的熱心,他還是挺感動的。


    看來張宏城同誌是個真正的熱心腸。


    老廖大概也是病急亂投醫,他還真的拿來了幾件被染得不成樣子的襯衣。


    三班的同學們這回都圍了過來研究,甚至還有些其他班的同學也湊了過來。


    他們不是好奇,主要是為了吸取經驗和教訓。


    正在擺弄衣服的是來自服裝廠的季副主任,他一邊觀察一邊搖頭歎氣。


    “老廖,你的這些個手下,哎,我也是沒話說了。”


    “袖子明顯不對,太過寬鬆,不符合襯衫手臂修長便於工作的要求,改起來相當麻煩!”


    “再就是這個配色,嗨,打翻的調色盤都比這個幹淨。”


    “除了馬戲團裏的小醜,估計沒人會要這種布料。”


    大家議論了一個中午,最後都紛紛搖頭,放棄了挽救這批貨物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老廖隻能節哀順變。


    至於被分出來的那個縫紉車間,他們回去後會好好叮囑下頭的人,千萬不要和對方扯上任何關係。


    二十多萬的欠債!


    嘖嘖嘖嘖,小集體啊,估計是永遠還不上了。


    全程沒有出聲的張宏城,小心髒卻在砰砰的直跳。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七八十年代的北美和歐洲,最流行的風格叫做“孔雀革m”。


    工業壯漢的審美正從西方人的生活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中性化的穿戴。


    年輕人們無論男女都喜歡用最複雜和花俏的顏色。


    就連畫家們筆下的印象派作品,看著就是一大團毫無規律的色彩組合。


    ......


    李部長差點把手裏的電話直接扔進佳木斯河裏去。


    “你說什麽?!!!”


    “欠債二十五萬的小集體,你居然還想讓老子給你扒拉回來兵團來!!!”


    “你怎麽不讓你對象給你好好看看腦子!”


    “張宏城,你隻是一個招待所的所長,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木工車間還不夠你玩的?還想弄個縫紉車間!”


    “要不要老子直接任命你做駐滬辦主任!翻了天了你。”


    “二十幾萬算什麽?口氣不小啊!”


    “你也別和我嘰嘰歪歪的,你小子要是能自己賺到這筆錢,那老頭子就試著幫你劃拉劃拉,但要是沒這個本事,你趁早洗洗睡覺去吧。”


    啪。


    李部長迫不及待的掛了電話。


    他是真怕張宏城繼續犯渾。


    剛才這話就是他故意拿來堵張宏城的。


    誰知電話那頭的張宏城卻在摸著下巴思考。


    二十五萬欠款,很多麽?


    誒,好像還真的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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