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山將自己代入普通人的角色,差點把自己弄自閉。


    他想起自己一路以來遇到的人。


    無論是父親摔傷的林三海,還是遭遇敲詐的王大頭,無論是勤懇努力的趙金河,還是沒日沒夜的戴夢新,還有劉朔、白小飛、唐紫虹、鄭澤、徐承業、丁一夫、許歌等人。


    在遇到江林山以前,他們的努力似乎毫無意義,用盡全力,不過是勉強活下去而已,有的甚至連眼前的一切都要失去。


    努力掙紮、耗盡心神,結果事情卻變得越來越糟,最後隻能默默承受並不盡如人意的結果,這種深沉的絕望和無力,是何等的煎熬?


    雨中的江林山如同山中野鬼,一腳深一腳淺,當他來到山腳的臨時倉庫時,那黑臉大叔都嚇了一跳。


    他連忙把江林山拉到屋簷下,安慰道:“江總,小楊老板已經在努力溝通了,不會耽誤你的運輸車隊的。”


    隻是他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今天村民報了兩次警,對楊二賴沒有絲毫辦法,鄰裏糾紛,民間矛盾,是這麽好解開的嗎?


    鎮上的調解員來勸了兩個小時,最後說回去匯報領導,重新研究一下對策。


    總之這事肯定是會解決的,但具體什麽時候解決,就說不準了。


    那楊二賴能不能拘留起來,然後強行挪開路障呢?


    當然是可以的,但是看到楊家五兄弟加上家人和親戚朋友足足數十人,人人情緒激動,撒潑打滾,其中還有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


    這事要是拍下來發到互聯網上,搞不好又會帶起一波新的節奏。


    網友可不管誰對誰錯,誰發視頻誰有理,誰先訴苦誰有理,誰是“弱者”誰有理。


    這波輿情在有心人的帶動下,引起全網的口誅筆伐也不在話下。


    等查明真相,節奏反轉,事情都過去十天半月了。


    哪個基層工作人員的職業生涯擔得起這樣的輿論風暴?


    所以任何負責處置的公職人員都小心翼翼,避免引起更大的矛盾。


    這是明明白白的陽謀,小楊這樣的人卻不得不踩。


    就像九轉大腸一樣,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但此時正在洋洋得意的曹有信等人,還不知道自己踢到了怎樣的鐵板。


    江林山這人做事不愛動腦子,通常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妥妥的莽夫模板,智將氣質與他基本絕緣。


    什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什麽讓別人以為贏了,最後卻發現輸了。


    這些操作他一概不會,主打一個當場暴怒,光速打臉。


    他並沒有依言在屋簷下避雨,伸手掏了一把桑葚,邊吃邊朝村裏走去。


    雨中的楊家村在不同的人眼裏,有著不同的心境。


    焦慮絕望的是小楊,得意且暗爽的是楊二賴,生氣憤怒的是楊鐵生。


    那些沒被真正影響的村民們。


    他們心情更為複雜,有討厭楊二賴一家的,有同情小楊的,有看到小楊虧錢幸災樂禍的,有漠不關心高高掛起的。


    江林山吃著酸甜酸甜的桑葚,悠哉悠哉的往村道走去。


    遠遠看到小楊淋著雨坐在路邊,楊二賴一家人坐在自家屋簷下,欣賞著眼前的傑作。


    楊二賴不明白小楊到底怎麽得罪了曹老板,但人家願意給錢,而且依他平日裏沒事也要找點事的性格,這筆買賣簡直賺翻了。


    小楊沒有試圖做楊二賴的工作,他正在思考怎麽麵對江林山。


    村外,曹有信等人帶著矮壯的孫總此時也恰巧趕到。


    “哈,不是冤家不聚頭!”


    “孫總,看到那個淋得跟狗似的家夥沒?正是那天打我們的混蛋!沒想到他也來了,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怎麽收場。”


    引入多方矛盾,徹底把水攪渾,讓曹有信頗有一種“世間皆為棋子而我為棋手”的成就感。


    現場有楊家村的人在、有村委的幹部在、有鎮上的調解員在、有關係硬得不能再硬的孫總在,他倒要看看江林山怎麽行凶?


    不能行凶的話,誰來都翻不了盤。


    比起這個,他看了看依偎在孫總身邊的妖嬈女子葉媚兒,吞了吞口水,這個“幹女兒”就這麽讓出去是有點可惜,但能結交孫總這樣的人,日子還長著呢,總歸是能賺回來的。


    孫總饒有興致地看著淋雨的兩人,現在整個村子裏就江林山和小楊淋著雨,頗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


    “現在的年輕人,氣太盛!”孫總點評道。


    “孫總,聽說你年輕的時候也威風得緊呢。”葉媚兒嬌笑道。


    “誰說的,我現在也生猛得很!”孫總佯怒道。


    眾人聽了,都發出了意義不明的笑聲。


    看著扭動腰肢不依的葉媚兒,楊二賴看得眼都直了。


    “有錢人真他媽爽啊,我們累死累活才搞這麽點錢,人家啥也沒幹,錢和女人都緊著往懷裏送。”


    楊老五小聲逼逼道。


    其他四兄弟深以為然,不過礙於婆娘在屋裏,倒是沒敢聊得太開。


    江林山拍了拍六神無主的小楊,輕聲道:“跟著我,要做事了!”


    “江總,你來了!”


    小楊乍一看到江林山,一下子就蹦了起來。


    “江總,我和他們說了半天,這夥人分明就是衝著我們來的,這是不給人活路啊。”


    江林山忽有所覺,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小楊的腰間。


    心想這娃怎麽回事,還偷偷帶了把匕首,想魚死網破?


    “沒必要這樣,跳梁小醜罷了。”


    “接下來你別說話,一切由我來處理,知道了嗎?”


    “好……好的,江總。”


    小楊總覺得江林山銳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打算,突然感到一陣心虛。


    江林山來到橫在地上的水泥柱子前,隔著老遠打量著對方。


    曹有信一臉得意地看了過來,臉上的淤青還沒完全消退。


    “就是這個毛頭小子打了你們一頓?”


    孫總看到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江林山,不由得疑惑道。


    “是的,當時他身邊還帶了個女人,語氣神態極其囂張。”


    孫總皺了皺眉頭,這人看著非常古怪,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兩根柱子隔著30米,兩方人馬遙遙相對,頗有一種隔河相望的意味。


    突然那個年輕人朝著眾人一笑,然後緩緩對他們伸出了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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