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楓通讀典籍,知道纏情絲能在三害中榜上有名,可不光是因為劇毒食人的緣故,畢竟地宮裏含有劇毒,又吃人的東西多了去呢。


    纏情絲之所以可怕,乃是因為它有個天賦,能隨物化生,模擬任何物事,且毫無破綻,肉眼無法識別。


    石楓在《南窗輯錄》中就看到一則匪夷所思的軼事。


    據說數百年前一次陽九年,有父子四人下青帝穀探險尋寶,一路深入,結果在地宮三層被一大群長翅鳳蝶圍困。


    當時,金丹初期修為的父親,為了掩護三個兒子逃走,獨自斷後,結果斃命於鳳蝶的劇毒之下。


    三個兒子逃出生天後,苦修若幹年後,三人中有兩個進階了金丹,一個也是築基後期,實力遠勝之前。


    他們兄弟三人倒也沒說要為父報仇,畢竟死於陰獸之手,也說不上找誰報仇雪恨,隻是老父的遺骸還在青帝穀,應該收斂回來。


    於是又一個陽九年,兄弟三人帶著十幾名精幹弟子,再次下到地宮三層,尋到當年遭遇長翅鳳蝶的那處荒穀。


    幾十年過去,一切還是老樣子,周圍一片荒蕪,隻有老父的遺骸還孤零零躺在那。


    由於長翅鳳蝶並不食人,而父親是中毒死的,屍體不腐,也沒有其他陰獸敢食用,因此這位父親的屍身保存完好,身上的衣服,手中緊握的長刀,甚至臨死前悲憤的眼神都還定在那一瞬。


    兄弟三人放聲大哭,上前叩頭,想收斂父親遺骸。


    就在大哥雙手碰到老父遺骸的一刹那,變故忽生,從遺骸中飛出無數絲藤,將大哥纏住吞噬。


    原來那具遺骸竟然是一株纏情絲變化,纏情絲可以模仿並化生成任何物事,這株纏情絲在吞食屍體的過程,竟將遺骸的衣服法器,甚至眼神都完全模仿,連親人都無法分辨真假。


    由於纏情絲既無妖氣,又能隨物化生,因此防不勝防。


    也許你采摘靈草,前九朵都是靈藥,第十朵一模一樣的就可能是纏情絲;你在大殿前看到一左一右兩尊石像,也許左邊的石像早就塌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株纏情絲。


    曆次陽九年青帝穀之行,都必定有修士喪命於纏情絲。


    閻光盯著那朵纏情絲,倒吸了一口涼氣,咬牙切齒道,“放火,燒死這株妖花!”


    周圍修士聞言,或祭出火符,或念動咒語,射出火彈,一時間十幾道火光撲向那株纏情絲。


    纏情絲原本五顏六色的花瓣在流火中迅速化為一片焦黑,它身體抖動,竟發生嘶嘶輕響,仿佛人呼痛之聲。


    眾修隻覺後背發麻,手下加緊,那纏情絲受熱不過,忽然一顫,花瓣枯萎,花身“嗖”地縮入地底。


    閻光目瞪口呆,他知道這株纏情絲雖說怕火,但不可能這般輕易被殺,肯定是遁入地下了,但要他土遁到地下與纏情絲一決生死,他可沒這般勇氣。


    就當已經殺死妖花,為穆三報了仇吧,閻光把目光重新望向金剛門三人,“舞陽道友,看你表情,毫不驚訝,你們早就知道那朵六色靈蓮是纏情絲變化的?”


    舞陽淡淡道,“不錯,這地方想來以前是生長過六色靈蓮,可惜早被人摘走了,那株纏情絲模仿靈蓮,在此地怕有百年了。不過,說我等故意為之,陷害你們,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你們圖謀靈花,偷襲我金剛門,何嚐問過一句靈蓮真偽?”


    閻光一時語塞,知道自己判斷有誤,隻是他一向驕橫,更不可能在手下麵前失了麵子,哼了一聲,“這話隻是你一麵之詞,你們若非故意設套,為何恰巧出現在密道之中?”


    舞陽冷笑,“這話應該我問你們才對吧,你們為何出現在我金剛門的禁地?”


    閻光打了個哈哈,“你們的禁地,笑話,這下麵明明是一個佛門禪宗的秘密藏身之所,怎麽成了你們的禁地?”


    舞陽道,“哼,那是你們孤陋寡聞而已,梁銅,我不耐煩說,你給他們講講。”


    “是,師姐。”舞陽身後那位青年踏上兩步,抱拳團團一施,“各位道友,這話說來有些久遠,數千年前,有位梵天大陸的高僧帶著弟子路過此地,見陰獸肆虐,白晝食人,便駐錫青帝穀,修建了一座金剛寺,發大宏願,要斬妖除魔。”


    “因此,論時間先後,乃是先有金剛寺,後有金闕宗。隻是金剛寺後來逐漸式微,而金闕宗崛起,一統中山國,金剛寺被迫並入金闕宗,成為其附屬支派。”


    “金剛寺裏自然都是僧人,金闕宗要他們全部還俗,這其中頗激起金剛寺僧眾的不滿,具體當年如何調解這個矛盾,年代久遠,已不得而知,想來金闕宗是恩威並施,一方麵金剛寺確實全部還俗,改為金剛門,不準再提寺廟的字號,另一方麵,金剛寺的方丈進了金闕宗的長老會,甚至一度擔任副宗主。”


    “在最初的千年內,金剛寺的高階還都是原來寺院裏的僧人,他們雖然被迫蓄發還俗,但心裏還是以禪門佛子自居,因此在這地下偷偷建了一些佛堂,供奉佛祖菩薩。”


    “因為怕被母宗發現,這些機關都沒有采用符陣,而是用了塵世間的機械之力。”


    萬峰聽了,已經信了八成,插口問道,“這些密室地道保存至今,中間經過那麽多年,難道金闕母宗就一直沒有發現?”


    梁銅道,“這個據我等後輩推測,母宗應該是知曉的,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反正金剛寺先輩他們隻是私下裏參禪念佛,亦無大礙。”


    閻光焦躁道,“照你這般說,你後麵那堵石門就是當年的一處佛堂?”


    梁銅道,“不錯。我金剛門現在雖然已經是俗家門派,但也不敢忘了先人,何況我們修煉的還都是當年佛門功法,因此每次青帝穀之行,我等都要來瞻仰一下當年先聖遺跡。”


    一旁的萬峰目光閃爍,換了個話題,問道,“舞陽道友,先前見元門主和七位師兄一起下了地宮,不知元門主和另外四位師兄去了何處?難道說,”他用手一指前麵石殿的大門,“他們已經進裏麵參禪禮佛去了?”


    舞陽看了一眼萬峰,她認得這五個人是九符門弟子,方才向自己示警的應該就是他吧,怎麽聲音不像呢?嗯,可能他怕被雲城分舵的人發覺,故意變換了聲音。


    既然是救命恩人,舞陽口氣頓時變得和善許多,“不是。元師伯和拓師兄他們五個人已經往地宮深處趕去了,若是他們在,我們何至於被區區幾隻畜生糾纏。”


    玄龜甲裏,角魔龍哈哈大笑,“罵得好!罵得好!”


    閻光目露凶光,隻是萬峰正問到緊要處,當下忍著怒火,隻當聽不到。


    萬峰眉頭一挑,繼續問道,“舞陽道友,可知道元門主因何事匆匆離開?”


    舞陽搖頭道,“這個我不曉得!幾位前輩忽然接到傳音,當時都是臉色大變,於是元師伯、長生門的奚大先生,哦,還有貴門的柳方二位師伯四位前輩商量了幾句,就帶著築基後期弟子匆匆下到第二層去了,我和兩位師弟因為修為不夠,師伯令我等不必跟下來。”


    石楓聽了,心裏暗笑,這位大姐可真夠實誠,萬峰問什麽你就說什麽,竟是一句謊都不撒。


    閻光等人聽說三宗的金丹修士都遠去了,鬆了口氣,心下大定。


    舞陽說完,把手一擺,“話我已經說清,各位可以走了。”


    閻光道,“走?我等為何要走?”舞陽怒道,“我已經說清,此地乃是我金剛門的禁地,你們擅自闖入,我當你們事先不知情,不予追究,你們還要怎地?”


    閻光鼻子哼了一聲,“你這話太蠻橫了吧?此地乃是金闕宗遺址,金闕宗消亡了數千年,你們金剛門也自立門戶數千年,青帝穀早就成了無主之地,一切也都是無主之物,如何這裏又成了你們的禁地?”


    舞陽勃然,目光投向萬峰,如果萬峰點頭讚同,那舞陽立時發難,兩位築基中期修士聯手,對方雖然人多,但隻有一位築基中期好手,並且剛才在纏情絲和石熊手裏,折損了四五名好手,金剛九符兩門聯手未必不能一戰。


    萬峰目光閃爍,避開舞陽眼神,陪笑道,“大夥不要動怒,從長計議。”他心中同樣對石殿中有什麽甚是好奇,“若是方便,舞陽道友何不讓大夥進去瞻仰一番,這對貴門也無什麽損失。”


    舞陽立刻大失所望,閻光聞言哈哈大笑,“萬道友所言極是,我等對金剛寺的高僧也景仰得很,舞陽道友何不帶路,讓我們這些後輩進去燒柱香磕個頭呢?哈哈。”


    舞陽性情比男子還要火爆,雙拳一捏,就要動武,旁邊的梁銅急忙朝她傳音了幾句,舞陽眉頭一皺,看了看旁邊傷重無法動彈的小師弟,強壓怒氣道,“好,各位想瞻仰金剛門先聖,舞陽也不阻攔。隻是醜話說在前頭,各位進去後,不可損毀破壞其中物件,更不得褻瀆先聖。若你們膽敢胡來,那舞陽立即翻臉,以死衛道,到時你們進去可以,但出來就要踩著我舞陽的屍體才行。”


    閻光想了想,說道,“那是自然,若裏麵隻是佛像道場,我們自然很快出來。”他言下之意,若裏麵藏有寶物,那他也不會放過。


    舞陽似乎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道,“好,那就一言為定,梁銅,你去打開殿門。”


    梁銅點點頭,走到大門前,他抓住左邊的獸首銅環,往左扭了三圈,抓住右手的獸首銅環,往右扭了三圈,緊接著,雙手使勁一推,隻聽“嚓嚓”響動,兩扇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條長廊。


    大門一開,眾人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生怕裏麵衝出什麽陰獸,亦或是觸動什麽厲害機關。


    但什麽都沒有發生,大門敞開,一無他物。舞陽冷笑了一聲,道,“這地方我是第四次來,也算熟路,各位願進來的隻管進來。”說完,吩咐梁銅背起那位重傷師弟,三人便踏入石門。


    閻光生怕舞陽進去弄什麽手腳,一使眼神,四位分舵修士踏步緊隨在舞陽身後。


    石門後的走廊其實不過六七丈,之後豁然開朗,現出一個大殿,殿堂寬闊,足可同時容納三四百人。


    大殿正中供奉著一尊雄偉佛像,不過並非世尊如來,這位大佛頭戴日月如輪,腳踩祥雲似火,麵容瘦削,雙手各挽法訣,他並非跌坐,而是筆直站立,氣勢蒸騰。


    舞陽道,“這就是我金剛門世代信奉的無礙功德光明王佛。”說著,在佛像前跪下,畢恭畢敬磕了九個頭,梁銅也隨之跪下行禮,就連那位傷重幾乎無法挪動的小師弟,也掙紮著爬起,給佛祖見禮。


    閻光、萬峰等人都不是佛門中人,根本不睬這些,隻是睜大眼睛,神識放開,四下察看。


    在大殿除了正中的光明王佛,還有十二尊巨大的羅漢石像,左右各六尊,分列在佛祖兩旁。


    這十二尊羅漢像甚是古怪,全是赤身裸體,姿態各不相同,有些靜坐,有些側臥,有些單足獨立,有些倒彎如虹,並且這些羅漢身上畫有經絡圖,而經脈穴道之間有或粗或細的線條連接。


    這分明是一組的行氣運功圖,而且看線條縱橫,應該是一部頗為精深的功法。


    任何宗門裏,功法秘籍都是不傳之秘,是最珍貴的寶物,而偷窺人家宗門功法則是一等一的大忌。


    萬峰顧慮九符門和金剛門兩宗的交情,不好直接觀看,但又忍不住好奇,於是一邊假裝瞻望光明王佛,一邊偷偷瞥上兩眼。


    雲城分舵的人卻沒有這些顧忌,紛紛湧到羅漢石像前,一邊看,一邊袖子裏捏住玉簡開始記錄。


    舞陽三人卻仿佛沒看見一般,自顧自在那參拜佛祖,拜完後又口唇嚅動,念誦一段長長的經文。


    念完頌經後,舞陽從儲物袋中拿出三根長達四尺的巨型香燭,點燃插在佛前香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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