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看。”遲騁開了門,皺著眉出去了。陶淮南跟在他後麵走了出去,還輕輕地帶上了門。遲騁走在前麵,陶淮南在他後麵敲著盲杖跟,遲騁走得不快不慢,下樓梯之前冷冷地扔了一句:“台階。”陶淮南抬起手腕晃了晃,讓遲騁看他的手環。遲騁不看,轉過去低頭下樓了。陶淮南一直跟著他,遲騁要把他往哪兒帶他根本不問,遲騁往哪兒走他就往哪兒跟。遲騁手揣在兜裏,身後拖著個拄著盲杖的小尾巴,慢慢穿過學校出了校門。剛一出了校門,陶淮南就伸手握住了遲騁手腕。遲騁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掙開。陶淮南都能從家自己上北京來了,不管是不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其實都已經可以自己走了。可現在他悄悄地握住遲騁手腕,遲騁還是沒甩開他。陶淮南手指冰涼,剛開始是隔著衣服握著遲騁,後麵慢慢慢慢地挪到了袖子下麵,握半截手腕,半截手背。總有經過的人用明顯或不明顯的眼神看著他們,主要還是看著陶淮南。他的盲人身份太顯眼了,點來點去的盲杖像個標簽一樣貼在他身上。陶淮南耳朵被吹紅了,遲騁黑著臉,伸手把陶淮南衣服上的帽子給扣上了,動作力氣有點大,陶淮南被兜得一低頭,輕聲說:“不冷。”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熟悉得甚至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哪怕中間隔了這麽多年,可一搭手那些熟悉感就都會回來。比如在過馬路的時候遲騁下意識地抬了抬被陶淮南握著的那隻手,做了個用胳膊半擋著他的動作;比如在要上車前,遲騁開車門時把陶淮南往後拉了一下。這些都是身體先於大腦做出的反應,不論嘴上說著什麽話,臉上掛著什麽表情,這些都變不了。這些動作融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每一天裏,跟時間一樣,一同堆起了他們擁有的那麽多年。陶淮南這次來之前真的什麽都沒顧得上想,來了之後要說什麽做什麽,都沒想過。吃完飯天早就黑透了,陶淮南跟在遲騁身後,到了這時候才有了點真實感。他真來了,見到了小哥,甚至牽了小哥的手腕。遲騁不可能把他自己扔下,再怎麽生氣也不能,他得一邊氣著一邊帶他吃飯,吃完還得安排他睡覺。遲騁在賓館開了個房,陶淮南跟著他走進房間,房卡插進卡槽,遲騁抬手拍開了燈。房間裏太暖和了,陶淮南脫了外套,摸索著掛在門口衣架上。“衣服我可以穿回去麽?”陶淮南摸摸衣袖,問遲騁。遲騁冷著臉說“不能”。陶淮南笑了笑:“我和你換,洗衣店那個給你。”遲騁把外套脫了扔在床上,自己坐在床的一角,腿自然分開,看了眼陶淮南:“不要。”“給我穿吧,”陶淮南走過來,坐在另一張床的床邊,“要不我就得穿毛衣回去了。”遲騁無動於衷,說:“你該。”陶淮南等的就是這句,聽到了隻覺得又滿足又舒服,他還想再和遲騁說點什麽,手機卻響了。發視頻過來的是曉東,孩子早上起來沒在家他沒當回事,接到電話說到遲騁學校了,陶曉東隻覺得腦子“嗡”一聲。但“嗡”完之後陶曉東要比遲騁淡定一些,沒那麽生氣。視頻是發給遲騁的,遲騁接起來就見他在那邊笑著問:“是不嚇一跳啊?你沒揍他?”遲騁說:“回去你揍吧,我管不著。”陶曉東聽完笑了,轉頭跟旁邊湯索言說:“給孩子氣完了都。”“你倆都不舍得那就我揍吧,”湯索言說,“都是你們慣出來的。”這倆哥都是老油子,在那邊一人一句的,把話說得變了個味兒,一時間曉東和遲騁就成了一起慣著孩子的倆哥哥。“你倆在哪兒呢?”曉東問,“晚上在哪兒住?”陶淮南在那邊探著頭:“小哥帶我出來住。”“你可閉嘴吧,煩人精。”陶曉東說他,“什麽時候回來?”“明天。”陶淮南說。倆哥吃完了飯在家沒什麽事兒,視頻一直聊了半天。陶淮南後來也坐了過來,試探著坐在遲騁旁邊,一起聊天。視頻一掛,遲騁往旁邊挪了挪,後背倚著牆,腿搭在床沿看手機。郭一鳴在微信上問他晚上回不回去了。遲騁說:不回。陶淮南叫了聲“小哥”。“睡你的覺。”遲騁擰著眉,不抬頭。陶淮南慢慢伏下身,臉枕著遲騁的腿,閉著眼說:“別生氣了。”遲騁繼續在微信上回消息,不理他。“別生氣啦。”陶淮南晃晃他的腿。遲騁還是不理他,陶淮南也沒起來,兩個人保持著這個姿勢,陶淮南趴在遲騁腿上,幾乎快要睡著了。換作今天之前,無論任何時候的遲騁,都不會像現在這麽平和,不可能讓陶淮南這麽枕著他的腿。可這一天下來,遲騁猝不及防被陶淮南撞進了宿舍,之後他一直也沒能端住,這會兒已經被磨出來了。陶淮南好像倦鳥終於歸了巢,渾身隻覺得輕飄飄的,舒服得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