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眼前遲誌德打兒子,那小孩兒看起來比遲誌德小時候還慘很多。“陶叔”沒了,骨灰在棺材裏存著。當初哭著喊著救命的孩子現在變成了下一任酒鬼,瞪著一雙猩紅的眼渾沒有丁點人樣。這一切又滑稽又可悲,眼前的鬧劇也透著股隔了一輩跨著時間的宿命感。一根煙抽完,陶曉東煙頭扔在火盆裏,站了起來,隨手拿了旁邊攏火堆的長棍子。小孩兒跑起來沒個數,腿腳凍得也不好使了,想繞過陶曉東卻沒能繞過去,一腦袋磕在陶曉東身上。遲誌德在後麵罵咧著過來的時候,陶曉東猛的一棍子抽在他脖子上,直接把酒鬼抽得躺在地上回不過神。“滾。”陶曉東冷眼看著縮在地上捂著脖子呻吟的酒鬼,棍子朝院門方向指,“別在我爸媽這兒撒潑。”第2章 陶曉東一共抽了三棍子。酒鬼沒理智,讓人抽了必然不會消消停停就走了,他有意想跟陶曉東支巴幾下,不等他站直陶曉東一棍子下去就又倒了。老太太又哭著喊著攔陶曉東,喊他“陶家小子”,讓他別打了。後來酒鬼和老太太都走了,走的時候還撿了塊磚朝院子裏扔過來,扔在地上摔成兩半。走了挺遠又撿了塊磚回來砸在院門上,“當”的一聲,在夜裏聽來突兀又驚心。陶曉東不等他再砸這一下已經進屋了,開了燈去看他弟。陶淮南自己摸索著穿上了小毛衣,正蹲在地上摸鞋。聽見人進來高高地仰起臉:“哥?”陶曉東把他抱起來,拍拍他後背說“沒事兒”。“誰啊……”陶淮南眨眨空洞的眼,兩隻手從兩邊摸著他哥的臉,手心潮乎乎熱熱的,“打著你了嗎?”“沒有。”陶曉東臉上冰涼,身上的大衣也冰涼,把陶淮南放回炕上,擼了兩把他的腦袋,“害怕了?”“我怕別人打著你。”陶淮南小聲說。“打不著,打不過你哥。”陶曉東哄哄他。身上毛衣穿反了,陶曉東又給他脫了。隔壁院子老家叔叔聽著動靜穿好衣服走了進來,問怎麽回事兒。陶曉東從水壺裏倒了點熱水投了條毛巾,正給陶淮南擦腳。剛才光腳下地踩得髒,腳底也冰涼,陶曉東給他擦著腳,說:“沒事兒,遲誌德跑這兒耍酒瘋。”“大半夜作這兒來了?”老家叔叔罵了一聲,說,“驚著小南了吧?要不把小南帶我那屋睡?跟他嬸兒住。”陶曉東說不用,陶淮南也搖頭。“在這兒吧,”陶曉東給他擦完腳,拍拍腳心讓他回去躺著,“反正我在外頭。”陶淮南老老實實回被子裏躺好,自己把背蓋嚴實了。老家叔叔坐了會兒見沒什麽事就回去了。陶曉東回頭在屋裏四處看了看,沒看見遲家那小孩兒。“哥不關燈了,給你留點亮。”陶曉東說。陶淮南點點頭說行。陶曉東把陶淮南白天潑上牛奶那身衣服找了出來,拿著去了外頭。小孩兒縮成一團蹲在火盆邊,火盆早滅了,他兩隻手捧著火盆外圈,哆嗦得像個雪地裏被人打了一槍殘廢的小動物。陶曉東把衣服放他旁邊,說:“穿上吧。”男孩抬頭看他,牙齒磕出來的“喀”聲一下一下頻率很快地響著。他伸手的動作僵硬,瘦得皮包骨,看著甚至有點人。陶曉東看了他幾眼,後來還是走過去把他撈了起來,順道也把地上的衣服撿了起來。小孩兒掙了一下,陶曉東皺眉說“別動”,小孩兒可能也沒什麽力氣掙了,被陶曉東一隻胳膊夾著腰,胳膊腿都垂著,半死不活。陶淮南躺著沒動,聽見他哥又開門進來了。陶淮南聽見他哥把什麽放在了炕的另一頭,隨後聽見了磕牙的聲音,那是一種誇張的、失控的聲音。那時候陶淮南還以為他哥抱回了條冷了的狗。“躺會兒緩緩。”哥說。“你爸小時候就像你這樣,長大了又像他爸。”陶曉東看著整個人趴在炕上去感受溫度的髒孩子,“一輩輩兒傳下來,造孽呢。”聽見這話,陶淮南又覺得不是狗了。聽著應該是白天搶他牛奶那個小孩。小孩兒也不說話,側著臉貼在炕上抽搐著,牙齒打顫成這樣估計也說不成話。家裏就一套被褥,還是老家叔叔給拿的,現在陶淮南蓋著,陶曉東脫了身上軍大衣扔在髒孩兒身上蓋著。“今晚你就睡這兒吧。”陶曉東扔下一句。那小孩兒也不吭聲,沒個話,隻有磕牙的喀喀嗒嗒。陶曉東出去守夜,磕牙的聲兒喀嗒了能有一個小時。陶淮南一直睜著眼躺在炕的另一頭聽他喀嗒,頻率越來越慢,後來沒聲了,睡著了。陶淮南這才悄麽聲地翻了個身,他膽子太小了,和一個完全陌生而且白天還搶了他牛奶的小孩兒共處一室,動都不敢動。翻身背對著,陶淮南往上扯了扯貼著身蓋的小毛毯,把臉藏進去半截。到底還是皮實,那小孩兒光著屁股凍了一天竟然也沒凍出個好歹來。陶曉東把陶淮南的那套髒衣服讓他穿了,也沒聽他有句話,說不出個“謝”來。陶曉東喂陶淮南吃粥的時候給他也盛了一碗,用的裝菜的二大碗,他抬頭看了看陶曉東,伸手接了,去一邊直接用碗禿嚕著喝。陶曉東吹了吹勺裏的粥,隨口一問:“你爸總打你?”那小孩兒從碗裏抬起頭,朝這邊看了看,耷著眼皮沒吭聲。他不說話陶曉東也懶得再問。陶淮南倒是總惦記著那邊還有個人,看不見的眼睛時不時往那邊瞥瞥。陶曉東用指節敲敲他側臉讓他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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