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的,簡直是沒良心……方馳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極力控製著不讓笑意外泄於聲音之中,仿佛認真思考幾秒,才強壓住嘴角的弧度,平板道:“還行,怎麽了?”還行。林曉心尖一顫,像是被人淩空捶了一拳,力道不重,卻仍讓他心口發悶,他下頜線的弧度漸漸繃緊,就如同腦中那根隨時都可能斷裂的神經,壓著心底倏然泛上來的那股酸澀,回答道:“其實還可以針灸,不過我從來沒給你試過,怕你有心理負擔。”麵對林曉,方隊長連底線都要沒有了,哪來的負擔?不過聽他這麽說,確實有點意外:“你還會這個?”盲人……也可以施針嗎?林曉點點頭,對於方馳的疑惑點心若明鏡,解釋說:“針灸講究的是骨度分寸法,有點類似於我平時按摩或是艾灸時的找點定穴,用手比量確定穴位後,再通過走針的深淺和穴點的反彈觸感,判斷下針程度,我……我之前上學的時候,老師就講過,前些年自己還專門去係統地學過,隻是……店裏的客人不太懂,大多以為針灸靠的是眼睛,所以這些年,我用針的機會不多,幾乎……沒有。”方馳微微蹙眉,尋到他話中的關鍵信息點,問:“不多,幾乎沒有,是什麽意思?你都給誰做過?”林曉猶豫片刻,輕聲說:“師父師娘,不過最多的是……我自己。”而後忽然抬頭,聲調陡然微揚,臉上的神色也趨於急切,像是自我證明,更像是極力要取信於人,“真的,我拿自己練手練出來的,找穴走針都沒問題,力度深淺掌握得也不差分毫,所以我真的可以!你……你別……”用自己練針……挨了多少下紮,痛不痛,苦不苦?方馳看著他殷切而急迫的辨白,眼底深處盡是心疼。“我沒不相信你。”方馳輕聲打斷他,聲調中帶著一絲林曉多日未聞的安撫,“那就試試吧,總歸比疼著強。”林曉瞪大眼睛,不確信:“真的?”方馳輕笑:“真的,我既不暈針也不怕疼,所以你隨便紮。”難得,這麽多天了,小林師傅終於肯露出個誠心實意的笑臉來。方馳心中哀歎一聲。不容易啊方隊長……為了追小林師傅費盡心機,欲擒故縱,現在都甘願化身為容嬤嬤手中那個粗製濫造的工具小人了。啊……任這冰冷的針,刺穿我火熱的心。就很麵不改色,且一往無前。林曉取來一條毛巾,用熱水浸濕,而後仔細敷在方馳手腕處,語氣輕快道:“等我一下,我去拿針!”方馳:“……”若是紮我能讓你快樂,那——也麻煩輕一點。林曉的針灸器具型號一應俱全,是到了寧海市之後,托小遊采辦其餘工具時一並買回來的,簇新的一套針盒,還沒開過封。但即便是新針,林曉仍舊用醫藥包裏的藥棉和酒精將所需的幾支不鏽鋼針針頭部分仔細擦拭消毒,方馳見他一手捏著針柄,另一手用小鑷子夾著蘸了醫用酒精的棉花團,眼看兩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不由眼皮一跳,甩掉腕間的毛巾,忍不住說:“我來吧,你別再紮了手。”“不用。”林曉在某些時刻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一點純粹的執拗,感覺手中的針頭穩穩落在了藥棉之中,微微舒了一口氣,淡道:“我可以。”方馳笑得無聲而寵溺。真.無所不能小師傅。而下一秒卻笑不出來了。小林師傅什麽都能學,什麽都能學會——除了“喜歡他”這道送分題。方馳:糟心。準備工作就緒,林曉開始定穴施針。細白瑩潤的指尖在在方馳手腕上摸索逡巡,指甲修的平滑整齊,淺淡的月白色中透著一點健康的肉粉,映著透窗斜射的暖色天光,仿若璞玉煞目。方馳垂眸,斂住眼中所有的情緒翻湧。林曉每確定一個穴位,都會輕聲告知方馳名稱,這是陽穀穴,那是陽溪穴,那又是大陵穴,還有什麽內關穴……方馳左耳進右耳出,陣陣耳旁風刮過無痕,記住的唯有那道輕柔幹淨的嗓音。林曉單手施針,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持針,中指尾端緊貼在確定的穴位點上,以指腹抵住鋼針中段,持針的手指向下施力時,中指也隨之彎曲,針入,刺破皮肉,手指變成傳感器,感應著鋼針戳在穴點後分毫之間的變化,最終定針離手。一根又一根,林曉微微斜著身子,臉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專注而謹慎。這樣近的距離,好長時間沒有過的親昵接觸,哪怕是借針灸之名,方馳亦顧不上手腕被紮成鋼針刺球,目光肆無忌憚地停駐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上,任意妄為,有恃無恐。最後一根針紮進腕間,林曉深深呼出一口氣,直起身子,帶了點愉悅道:“好啦!”方馳垂下眼睫,這才收回窺探。“要多久?”林曉說:“看吃針程度和退針的快慢,一般情況下十幾分鍾吧。”方馳未置可否。針紮完了,兩人再次無話,林曉在微弱的緊張過後,終於又察覺到尷尬。不過,狼狽困窘都是他一個人的,方馳雖然沉默不言,但林曉就是能從這湧動的氣流中,嗅到方馳身上那股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鬆散和悠然。他抬腳,默默轉向一邊,摸著沙發扶手坐下來。一會兒拽拽上衣衣擺,一會兒摳摳桌麵縫隙,漸漸的,這樣的氛圍對於他而言終於演變成坐立難安的煎熬,林曉心中莫名委屈,轉念又覺得自己矯情,再深一步想,隻怨方馳言出必行的君子所為,說到做到,一點回旋的餘地都不留給自己。但是,他要這餘地又有什麽用?話是自己說的,人是自己拒的,難道現在真要他一個小瞎子舔著臉跟那人說一句“你別不搭理我”嗎?綠值超標,茶氣衝天,他自己都心生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