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是他唯一的選擇。


    風卷著冰碴,抽打艾德裏安臉上早已麻木的皮膚。不夠厚實的破舊衣物無法抵禦寒氣,他的雙腳早已失去知覺,隻能顫抖著數著步子。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所見之處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艾德裏安甚至漸漸分不出自己是從哪裏走來,又要向哪個方向前進。更糟的情況,他或許一直在某個區域無頭蒼蠅般胡亂轉圈。


    相距不算近的枯木深深埋在雪裏,漸漸在他的眼中化為同一個模樣。


    緊接而至的是越發濃重的黑暗。


    一個白天的前行後,麵對逐漸暗下來的天空,艾德裏安第一次嚐到真正的絕望。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找到一兩個用於抵禦寒風的枯木樁,運氣好還能弄到點用於果腹的枯草和軟樹皮,可他什麽都沒有找到。天地間隻剩下零星的枯樹和白茫茫的雪。


    自己即將死去。


    艾德裏安將手中的粗樹枝插進深至膝蓋的雪層,幾乎藉由本能前進。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與粗糙衣料摩擦的皮膚開始變得灼熱而疼痛。呼吸似乎結了冰,他的喉管被冰冷的風堵住,無法喘氣。


    最後留下他記憶裏的是雪,夜色下模糊發光的白雪。艾德裏安跪下身,任由它們接住自己的軀體,他費力地抬起頭,向想像中教堂的方向伸出手。


    但他心裏清楚,這裏的雪會埋葬他,然後在春天將他的屍骨吐出來。


    還不想死,當時還是少年的艾德裏安麻木地想道。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


    在之後發生的事情足以被稱為奇蹟。


    事實上直到前不久,艾德裏安·克洛斯都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奇特的臨終幻覺。或者當初自己隻是遇到了某個路過的好心行人,他被凍壞的腦子扭曲了現實。


    先到來的是溫熱的吐息,目光穿過綴著冰粒的睫毛。被久違的溫暖刺激出幾分知覺,艾德裏安意識不清地將目光掃過去。


    他看到了一排巨大的,屬於野獸的利齒。可凍得失去知覺的鼻子沒有聞到野獸特有的腥臊味,耳朵裏也隻有模糊的風聲。


    那過分高大的野獸正用冰藍色的眼睛凝視著他,視線就像它的顏色那樣冰冷而毫無感情。自己還是難逃被野獸啃噬的命運,也好,艾德裏安胡亂想道,至少現在他不會感到太多疼痛。


    然而隨即到來的不是利齒的撕扯,而是柔軟皮毛的海洋。


    那巨大的野獸趴了下來,將身體蜷成團,將他裹在軀體正中。綿軟光滑的白色長毛似乎帶有魔力,奇異的漂浮感將他包裹,四肢刺痛著恢復知覺。艾德裏安下意識抓緊那長長的軟毛,確定自己聞到了一點漿果與牛奶的混合香氣。


    如果這是死亡前的幻覺,死亡也許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可怕。


    蓬鬆的白色長毛隔絕了暴風雪的呼號,同時讓他能夠自如呼吸。它溫暖至極,那份過於舒適的柔軟無法帶來半分真實感。


    可在第二天醒來後,艾德裏安發現那毛茸茸的幻覺還停留在原處。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從那堆長毛中掙紮出來,巨大的野獸仍然團成一團,潔白的皮毛和積雪幾乎融為一體。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緊閉,古怪的角在陽光下閃著細膩的金光。


    順便還像模像樣地打著呼嚕。


    暴風雪不知何時停住,陽光傾瀉而下,而自己也不再感到飢餓或焦渴。艾德裏安伸長胳膊,穿過厚實的長毛,試探著戳了戳那野獸——對方隻是哼唧了幾聲,團得更緊了。


    艾德裏安下意識望向四周。湛藍的天空下,他能看到一點點屬於教堂的尖頂。


    目的地近在眼前,他昨晚分明沒有前進那麽遠。但鑑於眼下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離奇,艾德裏安從毛中拔出自己的粗樹枝,向那古怪的動物行了個笨拙的禮。


    對方在睡夢中咂了咂嘴巴,沒有醒來的意思。那優雅的巨獸依舊趴臥在積雪之上,美麗得像一個夢。


    之後的事情非常簡單,艾德裏安強撐著抵達教堂,而後成功被收留。他在獲得冬衣的第一天便跑回樹林,但那古怪野獸早就毫無蹤影。


    它同樣不存在於任何書本、壁畫、傳說、甚至吟遊詩人的胡謅八扯中。艾德裏安試過詢問教堂的高層,以及長久居住在此地的居民,可他得到的基本都是“沒見過”、“是您的幻覺”或與此相近的回應。


    那野獸隻存在於他破碎的記憶裏,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的痕跡。


    之後,每年冬天的那段時間,艾德裏安都會去樹林中找尋,追逐一個越發模糊的幻覺。直到審判騎士長的提拔命令到來,他不得不離開這片區域的那個冬日。


    “再見。”


    早已不再是少年的艾德裏安低下頭,最後一次對那片樹林告別。


    在他剛抬起頭那一瞬,他似乎又看到了它——那隻美麗的巨獸,它站在不遠處的枯樹叢中,冰藍色的雙眼中滿是戲謔。


    可當艾德裏安仔細看去,掛滿冰棱的棕黑色的樹枝間隻能看到積雪。


    【你最終還是找到了我。艾德,我說過吧?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讓人感覺……非常懷念。】


    傑西·狄倫早就知道……那個睡不醒的混帳。


    回憶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淡去。


    艾德裏安舉高手中的劍,耳朵被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灌滿。腫脹的眼皮幾乎沉重到抬不起來,身體在憑藉本能抗住一波又一波的劍刃、利箭與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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