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呆立的人形植物們終於活了起來,人們三五個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散去。抱著孩子的母親在其中格外紮眼,她用布帶將孩子綁在胸口,飛快地鑽進林子裏。


    “就這樣?”尼莫把吊繩掛上脖子,讓那粒金屬緊貼胸口的皮膚。


    “是的,就這樣。”安輕笑了聲,握緊獵矛。“黑章不養閑人。”


    她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聲男性的慘叫。不知道是被慘叫聲驚動還是單純睡飽,灰鸚鵡終於睡醒了,它把腦袋從尼莫的背包裏伸出來,用力晃了晃。


    “哎喲。”它驚奇道,“這兒惡魔還挺多的——你們怎麽回事,打算趁我不注意別致地自殺嗎?別這樣。”


    它的契約者痛苦地看了它一眼,不知道是出於嫌棄還是沒睡飽的遷怒,完全沒有心情去回答。


    “跟我來,先找個安全的據點。”安說,“你們兩個什麽都別碰。”


    尼莫把戳向苔蘚的手默默地收了回來,那種被人審視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皺起眉,這次直接對上了奧利弗的視線。他疑惑地看向對方,有點拿不準要不要開口詢問——畢竟那表情挺像便秘的,萬一對方真的腸胃有恙又不好意思說,在女士麵前直接問有點失禮。


    奧利弗再次迅速轉開了視線。


    尼莫莫名其妙地聳聳肩,跟著安繼續前進。看來有經驗的參與者還不少,有四五個人和他們正向同一個方向前進,相距不過十幾步。他此刻終於有了點測試的實感,這也許是最近捉摸不定的瘋狂日子步向正軌的好兆頭。撐過這場考驗,一切就會回歸他常識中的——


    尼莫瞪大眼睛。


    前麵走著的兩個人突然跪倒在地,接著沉重地倒進草叢。血液和腦漿濺得到處都是,濃重的血腥味迅速飄散。兩個看起來年長點的男性迅速臥倒一動不動,而同行的少年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茫然地四下張望,試圖去拉扯臥倒在旁邊的同伴,卻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年輕的男孩崩潰了,他跌跌撞撞地向身後的安衝去,嘴裏不成調地尖叫救命。


    尼莫盯著安的後背,女戰士沒有吭聲,沒有動作,任憑少年向自己跑來。然而就在他離安還有四五步的時候,他的身體猛地一震,隨即軟軟倒下——男孩下巴以上的頭顱消失無蹤,整條舌頭暴露在空氣中,傷口咕嘟咕嘟地冒著血泡。


    輕微的哢啪一聲,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們麵前。


    這和老拉蒙那時候完全不同,尼莫頓時感覺胃裏翻江倒海,要不是胃中空空,他準會轉頭吐奧利弗一身。奧利弗臉色發白,看上去也不太好受。


    “走吧。”安簡短地說。與此同時,不遠處那兩個男子也默不作聲地站起身。“它吃飽了,不會再攻擊的。”


    尼莫難以置信地瞪著安。她的口氣像是在描述自家院子裏的剛吃飽的狗,仿佛剛剛不是死了個人,而是少了份飼料。這些天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別,他確實一直活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死亡無比沉重的世界。


    他在不到一小時前還私心認為她是個溫柔卻不善表達的人,可人的眼神撒不了謊——她是真的不在乎。


    “我們剛剛……”奧利弗咽了口唾沫,“可以救他的……吧。”


    “沒有必要。”安平靜地回答,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和那東西戰鬥吃力不討好。它又沒攻擊我們,等它吃飽了自己走開是最合理的做法。”


    “可那是……”奧利弗受到的打擊似乎更大點。


    安轉過身走了幾步,她本身就高挑得很,站在一米八幾的奧利弗跟前也沒有喪失多少氣勢。


    “你能救他嗎?”她冰冷地問道。


    “我不知道。”


    “同情心在這裏是最沒用的東西。剛剛那個小子可不想要你的同情,他想要你冒著生命危險救他。你說你不知道,那你在期待什麽,我去救他?”


    “聽著,小男孩。”她揪住奧利弗的領子,“你們似乎搞錯了什麽——第一,沒有實力前提的同情心會讓你死得更快;第二,我認為自己的命比陌生人的可貴得多,而我不欠你任何東西——我沒有義務回應你的任何期待。這是常識。”


    “你也聽著。”安斜了尼莫一眼,後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年輕人有點英雄幻想可以理解,但你們最好給我記住——要是你們捅了什麽婁子,捨命擦屁股可不是我的風格。”


    說罷她隨意一揮獵矛,一條怪異的觸手在奧利弗身邊斷開,噴出粘稠的紫色黏液。


    尼莫不敢看向少年的屍體——他太瘦小了,甚至看不出是否成年。方才回歸常識世界的喜悅此刻煙消雲散。


    安沒有問他,可他卻體會到了那種可怕的無力感。他能救這個孩子嗎?他會像這樣死去嗎——死得悄無聲息,沒有墳墓或墓碑,知情者的第一感受是鬆了口氣?他開始另一種意味上想吐了。


    安說得沒錯,他確實搞錯了什麽——他所認定的理所應當的生存和理所應當的死,這裏統統不存在。


    “奧利弗。”他挨近垂頭喪氣的棕發青年,“我們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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