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腳步聲停下,蘇逝川頭也不回,卻好像猜中了來人是誰,不緊不慢地說:“可能獲取資料的設備已經轉送情報部了,本以為上將會連夜組織排查工作,沒想到還會親自過來一趟。”


    布蘭特一身正裝,負手而立,站姿極為標準提拔。他的視線越過蘇逝川肩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歐曼臉上:“您應該能猜到,我是代替統帥來的,他本人對這次行動的結果非常滿意,要我務必親口來跟您說一聲,隻是……”


    這話沒說完,蘇逝川兀自開口,替他把餘下部分說出來:“隻是沒有提前做行動回報?”


    布蘭特笑了:“皇導師果然滴水不漏。”


    “這真是過獎了。”蘇逝川淡淡道,“其實也是事發突然,碰巧遇見了適合行動的契機,不過說出來你們恐怕也不會相信,所以就當做是我暗地做出的安排好了。”


    兩人同為情報工作出身,身後的狐狸尾巴誰都不比誰少幾條,對待對方口中的信息不管聽見的是什麽,打問號幾乎是出於本能的行為。布蘭特沒發表看法,隻當是什麽也沒聽見,心裏自然是準備好了一套對雷克斯的說辭,不然總不能指望能從蘇逝川這裏得到答案吧?


    那也太天真了。


    隻可惜實際上是老狐狸難得說次真話,卻遭遇了職業帶來的信任危機。蘇逝川看反應就知道布蘭特是把他的解釋當耳旁風了,不過想來原因具體是什麽並不重要,於是兩人各自一沉默,這篇就算翻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布蘭特就差把歐曼那張死人臉盯出個洞來,這才又吐出來了一句:“其實還有個‘隻是’。”


    蘇逝川從善如流,接話說:“隻是讓封塵逃了?”


    布蘭特十分沉重地“嗯”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這傢夥也真沉得住氣,交易條件少達成一條愣是能忍住不提,還非得讓他開口問出來,帝國這些搞情報的腐敗分子果然不招人待見。


    “這個有勞您稍後去問殿下。”蘇逝川說。


    布蘭特一愣:“什麽意思?”


    蘇逝川想到家裏不聽話的小兔崽子,索性把這口不好解釋的鍋扣到了他身上:“因為當時跟封塵交手的人不是我,是你們皇儲殿下,看來是統帥大人教學不精,上了實戰還是被人家經驗豐富的封上將擺了一道。”


    布蘭特:“……”


    這理由是百分百無法反駁的,也無從質疑,布蘭特掂量著回頭把前半句報上去,後半句大逆不道的內容就由著它爛肚子裏好了。


    “還有其他事麽?”問完,蘇逝川回頭看向他。


    兩人視線相遇,布蘭特快速掃了眼這傢夥臉上佩戴的麵具,再看向那雙眼睛,直到這時他才能肯定這隻“烏鴉”跟另外的那隻“烏鴉”確實是天差地別的。


    “歐曼是您動的手?”他忽然說。


    蘇逝川一怔,旋即看向旁邊的屍體。


    雷克斯治軍嚴謹,手下人素質高得令人挑不出毛病,盡管兩軍敵對,但收繳歐曼遺體後聯盟方麵的做法是非常得體的。他頸部的那道割裂上已經被仔細fèng合,血跡被擦洗得幹幹淨淨,就連製服弄髒的地方都得到了清理。


    蘇逝川把白布蓋回去,轉身重新看向布蘭特:“是,有什麽問題?”


    “傷口很漂亮。”布蘭特由衷地說,“當年在帝國您要是沒進軍部,想必也能在黑市僱傭榜上排個名次,身價未見得會比半鮫低。”


    蘇逝川微微眯起眼睛,笑問:“為什麽這麽說?”


    布蘭特好整以暇道:“一流刺客不僅能做到一擊必命,而且還能在得手的幾秒內虐殺到手的獵物。您撕裂了他頸部的三分之二,想必當事人是很疼的。”


    蘇逝川笑而不語,布蘭特盯著他靜了幾秒,又道:“是有什麽深仇大恨?”


    “算是吧。”蘇逝川說。


    “還真有?”布蘭特有些意外,“歐曼駐守空間站十幾年,我以為你們從沒見過。”


    “當然見過。”眼睫輕抬,蘇逝川斜睨向西法的背影,“怪就怪他太聽西塞的話,當年說不予援救就不去援救,我隻是順便算個後帳而已。”


    布蘭特聽了個一知半解,想當然地認為是歐曼的罪過蘇逝川,於是不再多問,隻是道:“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回趟教堂,我們內部還有些事要交代。”蘇逝川看向布蘭特,“有事直說就好。”


    “也不是什麽大事。”布蘭特如實道,“下周末王妃壽辰,按慣例會舉辦家宴,殿下必然出席,統帥命我正式邀請您,如果可以,到時候務必回一趟七星殿。”


    蘇逝川一怔:“西法的生母?”


    “看來殿下已經跟您說過了。”布蘭特道。


    “是啊。”蘇逝川若有所思地接話,“王妃健在,確實是太意外了。”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布蘭特說,“情報部最近要加班,就先告辭了。”


    蘇逝川略一頷首:“部長大人慢走。”


    第89章 【checkmate】


    時間接近淩晨四點, 結交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此次攻陷帝國空間站繳獲的戰果頗豐,相關人員各歸崗位,聯盟軍部註定徹夜無眠。


    辭別了總負責,西法終於得空鬆了口氣,然後獨自一人匆匆前往地下停車庫。蘇逝川早些時候已經到了,但並沒有懸浮車的鑰匙,眼下正靠在不顯眼的角落裏,安靜地抽菸打發時間。


    見西法過來, 蘇逝川將菸蒂扔在地上用靴底攆滅, 輕描淡寫地問:“都處理完了?”


    “跟我有關的部分都交待了一遍, 剩下的刑訊調查是軍部的事。”西法解鎖懸浮車, 而後率先走到副駕駛一側,替蘇逝川拉開車門。他垂眸掃了眼地麵零零落落的幾個菸蒂,略帶歉意地詢問道, “等久了吧?”


    “也沒有。”蘇逝川走過來,“上車再說。”


    兩人分別坐進正副駕駛, 西法發動引擎, 隨口道:“去哪兒?”


    “教堂。”蘇逝川說。


    能源閥開啟, 懸浮車起步提速,飛快駛離軍部的地下車庫。夜色深沉,帝都主幹道上沒有一輛過往的車輛,路燈投下的光影在車窗表麵快速掠過,形成一道道詭譎變化的光帶。


    蘇逝川降下車窗,然後又抽出根香菸含進嘴裏, 兀自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呼出煙霧。


    相對沉默中尼古丁獨有的氣息徐徐飄散,西法側目過來看向他,靜了半響,問:“你再想什麽?”


    “很多事。”蘇逝川手肘支上車門,以拇指抵住額角,似是有些疲憊地按了按。


    車內光線暗淡,路燈的光芒傳遞至此被陰影稀釋成了一種曖昧的暗橘色。西法凝神注視著蘇逝川的側臉,或許是受到了光影的影響,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對方的五官比平時更加深刻,又因為光線不足而模糊了稜角,顯得分外柔和而安靜,像即將入睡時那樣,但西法卻知道他是在思考。


    “是不是布蘭特跟你說了什麽?”西法問。


    “有這方麵原因,”蘇逝川道,“他是代表雷克斯來的,來對我‘興師問罪’。”


    西法一怔,當即有些訝異:“不至於吧?雖然放走了封塵,但畢竟還是拿下了重要戰略目標,雷克斯頂多會讓布蘭特問問原因,不太可能對結果不滿。”話說至此他略略頓住,片刻後復又補充,“就算心裏有不滿,依照他的性格也不會表現出來。”


    聞言,蘇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他的。”


    西法忍不住笑了,調侃道:“雷克斯今年好像有一百二十多歲了,雖然表麵看不出老態,但性格無趣身體更無趣,我了解他你應該不至於不高興吧?”


    蘇逝川愣住,過了幾秒不禁啞然失笑,笑罵他:“你小子膽子不小,竟敢把我們倆一起當玩笑開了?”


    西法得了便宜,索性更加放肆地賣乖:“反正你心裏裝著我,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罰我。”


    蘇逝川驚訝萬分,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在心裏默默感慨了一番這小兔崽子竟然進化到了如此厚顏無恥的程度,也不知道是跟哪個混蛋學來的。沉默片刻,蘇逝川伸手出去彈掉菸灰,火星飛散隱沒於長夜之下,蘇逝川道:“布蘭特還提到了王妃壽辰,讓我跟你一起參加。”


    “要不是你提我都把這事忘了。”西法說得漫不經心,言辭間還夾帶有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在裏麵。然而話音沒落,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忙不迭地看向蘇逝川,“你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解釋說:“封塵已經返回帝國,西塞會從他那裏得知空間站失手的消息。這裏麵封塵如何轉述,西塞又會如何理解,甚至是後續的一係列猜疑,這些都是我無法掌控的,說實話,我很擔心會夜長夢多。”


    “說到這個……”西法眉心淺蹙,似是不確定該不該說出來,猶豫了很久,才說,“我知道你跟封塵的關係,可以理解你為了放他一馬不惜打亂整個計劃的做法,但這麽一來可能引發的風險太大了。我覺得他可以不死,但是不應該放任他離開。”


    蘇逝川瞭然一笑,道:“所以今天你擅自過來,就是為了把留下的?”


    西法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蘇逝川又道:“我也不是沒想過要把他監禁起來,不管結果怎樣,至少確保在他身上不會出現意外。”他一哂,聲音不覺漫起一股嘲意,“但我還是想賭一把,我了解封塵,知道他重情重義,更知道他不甘於被蒙在鼓裏。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說服他,但我相信我可以吊起他的好奇心,在深入真相以前,他是不會輕易把我出賣給西塞的。”


    西法不明所以,下意識詢問:“什麽真相?”


    “還能有什麽?”蘇逝川笑道,“封塵最不能理解的,當然隻有我背叛帝國的原因了。”


    “難道不是為了我?”西法側頭看他。


    蘇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你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他伸手撫摸上西法臉側,探身過來輕輕吻了吻他的唇瓣,“但我也不是因為個人感情就會產生動搖的人。”


    西法聞言一怔,繼而笑得無可奈何:“真冷血,知道真相的我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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