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是不得違抗的任務,一麵是舉步維艱的現狀,就在局麵一度僵化之際,突破口卻出現在了尤納斯的身上。


    雷克斯是個不會放過任何有力契機的人,他在一份武器檢查報告裏發現了機甲朱雀的特殊性,在了解到這部機甲出自“無名者”內部的設計師後,他終於為了“智能機甲”的概念收斂起耐心,主動傳喚了身份可疑的無名者們。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比起雷克斯的關注,他們最需要解決的,反而是如何贏得西法的信任。


    出了小鎮,蒼星隕解鎖懸浮車,矮身坐進駕駛位。


    這裏遠離帝都所在的大陸,返回至少需要一到兩天的時間,按照蘇逝川提供的行程安排,他本人是不可能親自參與搜查和逮捕的。蒼星隕向後靠在駕駛位裏,透過天窗注視著漂浮在夜幕之上的港口,他安靜思索了幾分鍾,然後才戴上耳麥,提了個語音申請上去。


    與此同時,遠在帝都皇城的七星殿,正宮白銀之首二層的書房裏響起了一聲震動。


    受其影響,交談聲旋即終止,情報部部長布蘭特自覺噤聲,靠回扶手椅背,端起矮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氣,眸光卻不甚明顯地滑向書桌後年輕的皇儲,邊喝茶邊分出心神留意對方單方麵的問話。


    此時窗外正值深春的後半夜,萬籟俱寂,皎白的月光自窗口傾斜而下,盈盈灑灑在男人淺金色的長髮上鋪了細密的一層。


    待看清申請人id,西法起身走到窗前,背對向布蘭特,按下耳麥:“什麽事,星隕?”


    那一刻有風氣,吹來了一股裹夾著暖意的月桂花香,拂動他耳側的一縷發,在臉頰若有似無地刮弄了一下。


    整個通訊過程非常迅速,布蘭特聽得認真,但從頭到尾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隻從一處音調變化判斷出是有事發生,可至於具體是什麽,單從皇儲殿下的隻言片語裏就揣摩不出了。


    幾分鍾後,通訊掛斷,西法轉身順勢倚靠上窗台邊緣,眼睫輕顫著抬起,看向扶手椅上的情報部長:“星隕告訴我他得到了一個情報,稱洛茵帝國的最新一批滲透特工已經安排就緒,而且人應該進了聯盟領地,最近兩天就會深入天狼星。”


    他的聲音很輕,透著絲信口一提的隨意感,可聽聞消息的布蘭特卻結結實實地被驚住了。


    事關特工滲透,他身為情報部部長,雖然很清楚戰事未正式打響前必然是情報戰的活躍期,但對方特工進來了,自己這邊卻毫無察覺,一經坐實那就是情報部不可推卸的失職。鑑於後果嚴重,他不可能不懷疑消息的真實性,然而殿下開口第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帶來消息的人是他近身的那名刺客。


    “這……可信麽?”布蘭特謹慎措辭表達了自己的質疑。


    “可不可信需要你們查證,不是一個問句就能驗證的。”西法含了根煙,打火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剛才的還不是重點,據說主導這次行動的是帝國軍部的一位高層,他親自參與,並且會在三天後乘坐晚間時段的一趟客運飛船離開聯盟的附屬行星,前往帝國的空間站。”


    煙霧吹散,混合著月桂花香,聞起來十分醒腦。


    西法意味不明地揚了揚嘴角,靜了幾秒,又道:“正好你在這裏,正好你們是同行,那就交給情報部吧,把人找出來。”


    “是。”布蘭特起身領命,末了問,“用不用向統帥匯報?”


    “太晚了,他應該已經睡了。”西法說,“時間有限,你先把隨行的人員點好,通知那邊的駐軍配合行動,統帥那裏我會去說。”


    布蘭特頷首:“屬下明白。”


    “要活的。”西法叮囑了一句,朝他略略一揚下巴,“去吧。”


    “是,”布蘭特躬身行禮,“屬下告退。”


    待他走後,書房徹底安靜下來,西法返回桌旁,將抽剩下的半截香菸按滅在煙缸裏,隨手拿起情報部最新收集起來的帝國軍部資料。為了確保第一手資料的準確性,這樣的情報本最遲每隔幾周就會進行係統更新,以便於掌握敵方高層的情況。


    西法按照索引翻到姓氏開頭字母為“s”的起始頁,資料以被調查對象的軍銜由高到低排列,不出意外,他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證件照,旁邊的首條備註為——蘇逝川(上將),皇儲導師,禁軍統領,兼任情報部副部長。


    他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忽然撚起那頁紙“刺啦”撕下,然後拉開書桌的最後一隻抽屜,平平整整地擱了進去。


    十年時間,上千次資料更新,屬於皇導師的那一頁他一次不落地收集至今。


    ……


    三日後,聯盟所屬地,某人造客運中轉型星。


    客運站旅店三層,雙人標間的門被人打開,阿寧風塵僕僕地走進屋,將裝早餐的紙袋擱在舊圓桌上。


    蘇逝川正坐在扶手椅上看一份聯盟主流媒體的晨報,抬眸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問:“送走了?”


    “嗯,注意事項又交代了一遍。”阿寧邊說邊在另外一把扶手椅落座,打開紙袋拿出兩盒利樂包裝的牛奶,其中一盒推到蘇逝川麵前,然後兀自插好自己那盒的吸管,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大口,靜了半晌又忍不住補充了句,“不是我說,這批特工的素質差別實在有點大,有兩個真是笨得可以。”


    蘇逝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手頭的報紙翻過一頁:“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們,同專業出身能力良莠不齊是很正常的,你們都配合這麽多年了,說再多也改變不了現狀,好好吃飯。”


    他們口中的“笨”不等同於一般意義,那七名特工全部畢業於帝國軍校,而後直升情報部,當初選拔時資歷最淺的也轉正滿了三年,隻不過是由於要求不同,所以有那麽個別人入不了阿寧眼。


    阿寧叼著吸管,顯然是真被氣到了:“蘇教,”他還是保持了在軍校時的稱呼,“您是頭兒,我肯定是尊重您的選擇的,但是大家都做這行,我也不是說他們肯定不行,不過有些人隻適合留作後方支援,上不了一線啊!”


    “想知道為什麽嗎?”蘇逝川漫不經心地說。


    “培養了這麽些年,來都來了,原因是什麽其實沒那麽重要。”阿寧嘆了口氣,默默喝牛奶,“我就是覺得憑他們的素質可能會出事,送走了,卻回不來。”


    “你說對了。”蘇逝川心平氣和道,“選他們就是為了要出事的。”


    阿寧霍然一驚,脫口道:“您故意的?!”說完後,他又把過去種種捋了一遍,心說難怪從前提出質疑時蘇逝川什麽都不說,感情從一開始他就把特工分了類。


    蘇逝川說:“戰爭前夕,情報活動頻繁,聯盟方麵就算掌握不了實際計劃,但是在上次帝國特工全軍覆沒以後,他們也能百分百肯定我們會再次擬定新的滲透計劃的,這一點對我們來說也是一樣。”


    “阿寧,你有沒有想過這麽一個問題——在所有特工都隱藏得完美無缺的情況下,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人的警覺性決定了他們會處處防備,進而導致核心區域被保護得密不透風,這麽一來,外人永遠是外人,不管欺詐技巧有多麽純熟,都不可能深入到敵人內部,因為路全部被封死了。”


    “與之相對,如果派遣的特工水平參差,那麽那些不慎暴露目標的人就會吸引開敵人的注意力,為他們提供追查的線索和方向。而且因為有了成功繳獲的目標,他們反而會放鬆警惕,路也就順其自然地有了。”


    自“情報戰爭”這一概念誕生至今,特工部署一直在力求滴水不漏,蘇逝川所說的這番理論是全新的,甚至涉及了情報工作最為忌諱的“暴露目標”。但是他的說法又讓人不得不信服,因為他利用了“暴露”,以此去加強另外一些人的隱蔽性,於是“暴露”便轉換為了一種良性犧牲,可謂是一種非常大膽的做法。


    隻是……


    阿寧在計劃部署的最後一刻了解到了所謂的真相,那特工無論能力好壞,都是他親自挑選、一手培養起來的,然而按照這種說法,他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劃分好了,有些人是暗藏的箭,而有些人則是聲東擊西的誘餌。


    他用十年時間去判一個信賴他、仰慕他,甚至尊稱他一聲“老師”的人的死刑。他每天麵對那些十年後必死無疑的人,卻能笑意自若,表現得稀鬆平常。


    這是什麽樣的一種冷血?


    阿寧忽然感到不寒而慄,他們明明認識了十三年,可他依然看不透蘇逝川這個人,有時候他覺得他溫和體貼,開得起玩笑,全然沒有上位者的自視過高和傲慢,而另一些時候,他又覺得他理智得像一台機器,精於算計,精於部署,精於玩弄人心。


    “蘇教,”阿寧聲音平靜,手指卻下意識地把牛奶的利樂盒子捏得變形,“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


    “會,誰說不會?”合上報紙,蘇逝川取過他手裏的奶盒擱在桌上,“我挑人確實有我的目的,但是在真正的行動中,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裏。十年了,到底能不能活下來,這個主動權可是不完全在我了。”


    阿寧笑笑:“也對。”他側頭看向蘇逝川,“你去天狼星那天,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吧?”


    蘇逝川“嗯”了一聲,說:“消息放出去了,你應該有察覺,這幾天的中轉星的安保明顯有了變化。”


    “這個計劃也冒險,”阿寧說,“以您的身份主動暴露,萬一三殿下不念舊情怎麽辦?萬一他沒那個權力怎麽辦?萬一雷克斯要利用您威脅陛下怎麽辦?萬——”


    沒等他說完,蘇逝川抬眸斜睨過去,直接插話道:“那我就是第一個聲東擊西的餌,你接任指揮權,繼續我的工作。”


    阿寧:“……”


    這種連自己都不當人看的傢夥,說他冷血都是輕的。


    蘇逝川抬腕確定時間,然後起身:“該上船了,到了空間站替我向阿塵問好。”


    阿寧跟著站起來,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說:“您採取這種計劃,還絕對對外保密,我倒是覺得等到封上將獲悉您被聯盟扣押的消息,再見了我,恐怕會恨得吃完連骨頭都不願意吐出來。”


    “那真是辛苦你了。”蘇逝川戴上墨鏡,親自從衣櫃裏取了套女裝交給阿寧,沒再多說,示意他趕緊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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