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法震驚了。


    “據說父親同意了,他提了要求,規定孩子必須在他過世以後才能被孕育。換句話說,我出生就是為了對帝國效忠,不是出於個人的選擇,也不是出於父母的選擇,而是洛茵帝國選擇了我,從一開始我就註定不屬於我自己。”


    “你甚至可以把我當成一個人造產物,他們必然會從受精卵中遴選出最好的,再通過基因技術讓我變得足夠完美,變得足夠符合他們心裏‘統帥獨子’的模樣。”


    西法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他以為統帥獨子是與生俱來的光環,卻沒想到是套在蘇逝川身上的枷鎖。


    “小時候我不知道,羅叔也隻說我父母在我一出生就過世了。”蘇逝川伸手扶住墓碑邊緣,五指不由得扣緊,“那時候我確實信了,信了很多年。直到我長大,接觸到了外麵的世界,開始聽見流言蜚語,我才逐漸從那些諷刺我的人嘴裏拚湊起了真相。”


    “那個皇帝是……”西法下意識脫口。


    蘇逝川低頭輕笑出聲,那種笑好像是發自肺腑,又好像是一層虛偽的假象。過了很久,他不笑了,聲音低啞得仿若囈語:“就是陛下。”他回頭看向西法,看著他滿目的不可置信,卻寬慰道,“不用覺得愧疚,我承認我曾經恨過他,覺得他既不尊重父親,也毀了我這一生。”


    “但我現在很感謝他,”蘇逝川鬆開墓碑,轉身來到西法近前,輕輕撫摸上他的側臉,“我謝他讓我有機會遇見你——”


    他在心裏補充——


    兩次。


    第58章 【命運的交錯處】


    眼睫垂下, 西法定定注視著蘇逝川的眼睛, 低聲道:“我們的命運,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謝不如好好感謝自己。”


    聞言,蘇逝川微微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聽上去, 你們的感情似乎也不太好?”


    “該怎麽說呢。”西法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嗓音略微浮起一絲嘲意, “這件事應該沒有人會主動提起來,所以帝國上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很小的時候聽母妃說過,才會偶然得知。”


    “其實她是被洛茵帝國後期吞併的一顆小行星上的公主, 在向帝國投降後, 我的外祖父把她進貢給了父皇,以換取繼續管理行星的權力。我不知道具體是出於什麽原因, 總之父皇接受了附屬行星的貢品,母妃也接受了自己成為貢品的事實, 他們在一起了, 卻沒有愛情。”


    “我的母親不愛父親,父親也不愛我的母親, 作為這樣兩個人的孩子,我從小就沒被任何人愛過,直到遇見你……”西法撫摸上蘇逝川落在他臉側的那隻手,取下了握進掌心。


    “我總是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問你是不是也把我當成了任務目標,懷疑你是在替別人做事,懷疑你接近我是抱有其他目的,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他低下頭,將額頭跟蘇逝川貼在一起,“我認真了,所以很怕你有一天會離開。”


    兩人鼻尖輕觸,溫熱的鼻息交錯纏綿,蘇逝川感覺到他在微微發顫:“西法……”他伸手撫上他的脊背,主動將他擁抱進懷裏,“別擔心,我哪兒都不去,說好了看你長大,我一天都不捨得缺席。”


    “你太會說話了,”西法放鬆下來,回抱住蘇逝川,“等你做到了,我再信你。”


    蘇逝川笑而不語,摟住他肩背的左手一正手腕,查看通訊器時間:“時候不早了。”蘇逝川把人鬆開,“你畢竟是隨行的皇子,第一天還是要適當跟在陛下身邊的,而且也快晚餐了,先回去吧。”


    “你呢,不一起?”西法說。


    蘇逝川莞爾,笑得十分溫和,看向旁邊的墓碑:“難得過來,我想多待一會兒,”他又看向西法,特別補充,“一個人。”


    西法很理解地點了點頭,靜了幾秒,忽而笑道:“他或許有保持孤身一人的理由,但是隻要見到了你,他就一定會愛你。”


    “這種哄小孩子的話可哄不了我。”蘇逝川笑了。


    “不是在哄你,隻是實話實說。”西法伸手十分親昵地颳了刮蘇逝川的鼻樑,“你這麽好,即使不愛,也不會讓他厭煩的。”


    話閉,西法轉而握了握蘇逝川的肩,沒再多說,沿原路離開陵園。


    蘇逝川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被一排柏樹遮掩了去,才緩緩收回了目光。有些事,果然是了解得越多就越覺得辜負,西法貴為洛茵帝國的小皇子,卻沒有因此受寵,反而在人後受盡冷落,到底是怎麽形成剛遇見時候的那種性格的?


    蘇逝川啞然失笑,可再細想又覺得心疼。


    上一世他追了那麽多年,他低頭捏緊鼻樑,用力地揉了揉,為什麽要讓他追那麽久?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蘇逝川快速收攏好情緒,眸光重新冷清下來。他轉過身,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從容不迫地看向來人:“原來已經到了,發生了點意外,我還沒抽出時間聯繫你。”


    “在陵園入口,我看見你說的‘意外’了。”封塵的語氣稀鬆平常,透著股令人舒服的熟稔感,他定著蘇逝川看了一會兒,繼而垂眸看向那座年代久遠的墓碑,“感覺怎麽樣?”


    蘇逝川無所謂地笑了笑,坦言道:“沒什麽感覺,就像是來探望一個陌生的前輩。我了解他傳奇的一生,了解他的豐功偉業,但卻不了解他那個人,你覺得我能有什麽感覺?悲傷麽?”蘇逝川搖頭,“感覺不到。”


    “你真冷血。”封塵客觀評價。


    蘇逝川眉梢微挑,給了他一個狐疑的眼神。封塵仔細想了想,認真回答:“我知道你對他沒有感情,我想說的也不是你跟父親的關係,而是你可以把感情這種抽象的東西區分得很細,給每一種明確的定義,不會在無關緊要的上麵浪費時間,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我可以把它當成讚美麽?”蘇逝川跟封塵並肩而立,同樣看著麵前的墓碑。


    “可以。”封塵笑了起來,“那件事怎麽安排?”


    蘇逝川抽出根香菸含進嘴裏,打火點燃,吸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確定陛下什麽時間是一個人,也不確定西法什麽時間會來找我,看情況,你等我通知吧。”


    “好,我聽你的安排。”說完,封塵靜了半晌,最終還是猶疑著開了口,“為什麽要對西法坦露自己的身世,從小到大,你不是一直很不喜歡提起那件事麽?”


    蘇逝川側頭看他,沒有說話。


    封塵猝然看進了對方幽暗的眸底,仿佛被某種生分的物質刺了一下,匆忙做出解釋:“我無意偷聽你們的對話,但是這裏太靜了,我考慮過暫時離開,又擔心會錯過跟你見麵的時機。”


    “沒關係,反正都是你知道的事。”蘇逝川的口吻很淡,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味道,“人心理上都存在一個弱點,他們很容易在傾聽過程中安靜下來,下意識去感同身受,繼而產生共鳴、放下介懷。我不是在單方麵向西法坦露自己的身世,而是在和他交換秘密。”


    封塵恍然大悟,不得不感慨蘇逝川這人真心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在他身上哪會有什麽真情流露?說逢場作戲雖然過了,但這裏麵到底有幾分真情和幾分假意,恐怕也就隻有他自己才說得清楚。


    “你有遲疑?”封塵一陣見血地點出來。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畢竟是他的父親,不多問一句我會良心不安的。”


    封塵聞言側頭看他:“那如果從三殿下那裏得到的是完全相反的答案呢?如果他們感情很好,你又打算怎麽辦?”


    蘇逝川迎上他的視線,心平氣和地說:“那我會做好良心不安的覺悟。”


    封塵不置可否,沒有說話,心裏卻想了很多。他設想了假如自己身處蘇逝川的位置,設想了假如未來西塞安排他對蘇逝川身邊的人下手,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自己究竟會不會猶豫?猶豫過後又究竟會不會做?


    說一句話很容易,暗殺一個人對他們來說也很容易,真正困難的是事後麵對。


    “覺悟”這種抽象思想每個人都有,但覺悟可以承受住多沉的擔子,這就要因人而異了。


    見他不在提問,蘇逝川便彎腰把抽剩的半支香菸插在父親的墓碑前,上午或許剛下過雨,糙坪土質變得十分鬆軟,散發著好聞的水汽。蘇逝川的樣子看起來很虔誠,似乎真的是遠道至此的掃墓人。


    做完這些,他轉身獨自出了陵園。


    此時太陽的西落漸入尾聲,萬丈光芒從地平線射出,在湖水表麵映出一道閃閃發亮的波光。蘇逝川放緩步子,終於得空把“三殿下也在”這件事通知給了星隕。


    按照計劃,“刺殺皇帝”和“刺殺皇導師”這兩件事必須盡可能同步進行,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削減他身上的嫌疑,所以蘇逝川安排星隕隨時關注皇帝的動向,現在這個時間,那三人很可能已經在教堂內了。


    隻差一個時機,如果遲遲等不來皇帝獨處的機會,那就隻能讓主教和皇後為他陪葬了。


    夜十點,蘇逝川洗過澡,正在查看下屬反饋回來的值崗報告。這時敲門聲響,他沒有在意,隻當是又有下屬上門匯報些事情,便隨口應了聲:“請進。”


    門被應聲打開,來人沒有進來,就地對蘇逝川說:“原來中將在處理公務,看來是打擾了。”


    蘇逝川聽出對方的聲音,匆匆偏頭確定,然後趕忙起身迎上去:“您怎麽來了,陛下有事?”


    門外站的人是皇帝身邊的總管,見人來了,便朝蘇逝川客氣地欠了欠身,說:“陛下想約您去書房談談,不知道中將現在忙不忙。”


    “都是日常報告,我可以回來再看。”蘇逝川說,“勞煩您帶路了。”


    整座光明大教堂呈現出倒置的十字形,禮拜堂位於主建築的一層,後麵則是休息區和中庭的露天花園。總管所說的書房也在主建築,緊挨著禮拜堂,書籍多以宗教方麵的為主,對普通人來說可閱讀性不大,但因為隔音效果極好,所以很適合麵談。


    蘇逝川跟在總管身後,翻腕查看通訊器,不出意外地看見了蒼星隕發來的消息,內容大致為皇帝在一個適合下手的地方,詢問他的意思。蘇逝川不方便細說,隻回復了讓他們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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