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封塵不笑了,嗓音沉穩下來,顯得異常認真,“西塞安排給你的任務是什麽?”


    眼睫垂下,蘇逝川有意避免了視線的交匯,低聲道:“他想上位,讓我去暗殺陛下。”


    封塵短暫一驚,但很快就接受了這條信息:“不意外,他在我麵前也表露出過這個意思,我知道時間差不多了,但沒想到會安排你去做,是今天說的麽?你就是為了這事回來的?”


    “不是。”蘇逝川說,“國慶晚宴結束以後,他單獨召見的時候就說了。”


    “兩個月前就安排了,”這回封塵有些訝異,卻不是因為西塞,“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蘇逝川低頭抿酒,靜了幾秒,道:“他要求保密,而且這任務敏感,我原本也不想把你牽連進來。”


    封塵聽出了深意,眸色旋即一沉,嘆息似地說:“他果然是不放心你了。”他說這話倒沒有責怪蘇逝川當初不聽勸阻的意思,隻是替他心急。之前接到對方的語音信息時封塵已經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知道多半是西塞出了個難題,把自己這位向來不低頭的髮小給難住了,卻沒想到這題會這麽難。


    “他把這個任務安排給你,往簡單了說是要試試你的能力,看是繼續培養,把你捧上更高的位置,還是就留在這裏隨便用用。”封塵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再呼出煙霧,“再深一些的你應該也想到了,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在你身上安了個‘刺殺皇帝’的疑點,跟他徹底捆綁死,讓你坐實皇導師的位置,再也沒心思顧及別人。”


    這話說得隱晦,上次蘇逝川有了表態,封塵不想再觸他逆鱗,所以有意沒提三殿下的事,而是迂迴著把道理說清楚。


    “其實還有一點,”蘇逝川說,“陛下的命經了我的手,西塞就有了把我處死的理由,隻需要等個我不聽話的時機再拿出來用。”


    封塵聞言眉心擰緊,道:“你這說法倒是沒錯,問題在於你會逆西塞的命令?”


    蘇逝川不置可否,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我們現在同為皇儲的輔臣,以後就是皇帝的輔臣,現在我們的主人值得效忠,但誰又能保證他以後也不會犯下大錯?”他終於抬眸看向封塵,“阿塵,洛茵帝國需要忠誠,但不需要愚忠,你覺得呢?”


    “逝川……”封塵凝神注視著他的眼睛,猶疑了很久,才道,“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幾年你是不是出過什麽事?”


    蘇逝川一怔:“為什麽這麽說?”


    “你給我的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封塵十分認真地說,“以我們的關係,我在你麵前不想拐彎抹角,也希望你不要把‘與人周旋’的那套用在我身上。今晚沒有外人,我也絕對不會出賣你,隻想開誠布公的談談,行麽?”


    蘇逝川驀地靜了。


    封塵見他不說話,隻當時默認了,於是又道:“剛才說的‘感覺’其實很模糊,我也說不清楚具體是哪裏。我們認識了十幾年,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我能察覺得到!”


    “你是逝川,可有時候又好像換了個人……”


    “比如呢?”蘇逝川輕聲道。


    “就現在。”封塵說,“我想跟你交心,你卻表現得很從容,像是在對待一個陌生人,或者說是‘談判對象’,你真的……”他倏而頓住,拿起酒杯把裏麵的劣質烈酒一飲而盡,緩了口氣,復又開口,“你真的不想解釋一下麽?”


    蘇逝川沒著急說話,而是又給他倒滿一杯:“阿塵,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可以稱上得朋友的人,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你一定是最先發現的那個。”


    “‘消失’是指什麽?”封塵不解。


    蘇逝川微微一揚嘴角,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假如,帝國在西塞的統治下會滅亡,阿塵,你有沒有可能改擁其他人?”


    “你的‘其他人’是指三殿下了?”封塵一陣見血地說。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如是道:“好像沒有另外的選擇了。”


    “在一切還沒有發生以前,我們誰都無法預測未來的事。”封塵正色道,“逝川,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我奉勸你最好立刻停下。你對西法太好了,那種行為已經引起了西塞的不滿,如果再讓他知道你還有擁立西法的念頭,到時候可不是一個警告就能結束的,你明白麽?”


    “我當然明白。”蘇逝川一瞬不瞬地看向封塵,“但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封塵覺得難以置信:“我們怎麽能依靠假設去做決定,更何況還是涉及帝國的問題,逝川,你到底怎麽了?”


    “我隻要你的答案。”蘇逝川態度堅持,“你是效忠帝國,還是效忠西塞?”


    “好,我回答你。”封塵選擇了讓步,“我們跟聯盟的戰局一觸即發,現在我們默認陛下已經一隻腳踏進了棺材,在這個前提下,洛茵帝國經受不起再來一次‘皇儲遇刺’的打擊了,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誓死效忠帝國,這一點毋庸置疑,現在即將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是西塞,那麽我就會擁護他,替他鎮守洛茵帝國的防線。”


    “難道你不是這樣?”封塵的嗓音軟化下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的信仰不一樣了?”


    “我保證我們的信仰一致,從未更改,也絕對不會更改。”蘇逝川重新端起酒杯,跟封塵擱在桌麵上杯子輕輕碰在一起,“我們還是喝酒吧,難得出來,就別被這些瑣碎的假設壞了興致。”


    封塵緩慢點了點頭,說:“喝酒我不反對,但是在這以前,還有件事得確定一下。”他按住蘇逝川舉杯的手,引導他把酒杯放回桌上,“西塞交給你的任務,我幫你完成。”


    蘇逝川極不明顯地一怔,心裏大為感動,同時也充滿了矛盾——這才是他約見封塵的目的,但經過剛才的一番爭論,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兩人之間已經出現了罅隙,本來就是相互熟識的兩個人,他會懷疑是早就能預見到的,蘇逝川很難說服他,本來已經放棄了那個計劃。


    結果封塵終歸是封塵,跟信仰和大義相比,他始終還是把朋友放在了更高一些的位置。


    當然,這或許也是出於信任,他察覺到了他對西塞的不忠,卻不信他會不忠於洛茵帝國。


    “我們合作,不然不好向西塞解釋。”蘇逝川說。


    “其實這項任務,他最關心的隻會是結果。”封塵道,“我幫你雖然違背了本意,但知道目的達到,他順利登基,剩下的也不會太過深究,反倒是你——”邊說,他邊執起酒杯,主動碰上蘇逝川那杯,“有些罪名不能背負,即使是懷疑也不可以。”


    握住水晶杯的五指不覺扣緊,蘇逝川靠回沙發背上,進門以來頭一次放鬆下來:“謝謝。”


    “別客氣。”封塵臉上重新顯出笑意,“你今天才告訴我,說實話,我特別不滿意。”


    “下次不敢了,”蘇逝川也笑了,故意喚了聲,“師兄。”


    封塵被這個稱呼討好了,兩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忽略掉先前的不愉快,像很多年前一樣,在條件簡陋的酒館單間,喝著完全不入流的劣質酒,相互調侃,卻不會再暢想未來——因為他們已經踏上了截然不同的路,隻待分叉口的到來,不說再見,直接分道揚鑣。


    經過今晚,蘇逝川是再也猜不透了封塵的想法,曾經的熟悉仿佛一夜消失,隻剩下兩副相識的皮囊,包裹著全然不同的心。


    天亮時分,小單間的地麵上滾了十多個空酒瓶,沉船酒館的酒雖然差,但高度數的酒精含量卻是真的。兩人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清醒,勉強確定了時間,便各自起身,準備離開。


    封塵逐一佩戴好麵罩、手套,最後提上兜帽,蘇逝川靠在落滿塔灰的牆壁上,笑著看他:“你也太謹慎了,怎麽,還怕被外麵的那些ji認出來麽?”


    “我又沒嫖過,認出來又怎麽了?”封塵覺得頭疼,按住額角用力揉了揉,“不過這地方說出去了不好聽,要我說你也得注意,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了,來這裏還這麽隨便。”


    蘇逝川忍不住輕笑出聲,道:“如果說當了皇導師就沒有了約朋友喝酒的自由,那我就不要這頭銜了,誰愛當誰當。”


    封塵走過去,把他從牆上拉起來,半扶半抱地夾在懷裏:“別胡說。”


    蘇逝川看樣子是喝多了,雙頰泛著層淺淺的緋紅,身子綿軟,剛一離開牆就歪頭枕在了封塵肩上,喃喃道:“我開不了車,你就在這兒開個房,把我扔進去,等睡醒了我再回家。”


    “把你留下我怕你被人睡了。”封塵說。


    蘇逝川:“……”


    “開玩笑,”蘇逝川側頭看他,“隻有我睡別人的份好麽?!”


    “是是是你睡別人,”封上將教養優秀,絕對不跟醉鬼計較,“皇導師攻氣十足,我等著你睡了西塞那天。”


    蘇逝川:“???”


    “別說話了啊,要出去了。”封塵拍拍他的臉,溫聲提醒。


    蘇逝川“唔”了一聲,合上眼睛,看上去快睡著了。


    就在這時,對門傳來門響,封塵不想跟亂七八糟的人打上照麵,已經握住門把的手當即停了下來。他耐心等了一會兒,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這才推開單間的門,扶著蘇逝川走了出去。


    然而好巧不巧,對麵的門這時候又開了。


    剛剛打發走兩個男ji,麥克格雷一臉縱慾過度的疲倦,一邊打哈欠一邊拉好鹿皮大衣,一抬頭,正看見一個捂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冷眼注視著自己——當然,十三區魚龍混雜,打扮多奇怪的人都有,單純不願意露臉實在算不上多稀奇。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男人摟著的那個人。


    沉船酒館的走廊逼仄狹窄,對門距離不過一米,雙方出來也就是前後腳的時間差,站得這麽近,星盜先生想不看見都不行。他這晚上也被灌了不少酒,眼睛對焦困難,強行眯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那張半埋起來的臉,然後他注意到那個本應該醉得不省人事的傢夥忽然睜開了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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