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因此熱鬧非凡,夏宮裏倒得了一些清靜。


    時間轉入七月,白天依然酷熱, 但夜裏卻逐漸的已經有了幾絲涼意。


    乞巧節這天,夏宮中也應了習俗祭祀月神。許多小宮女偷偷躲在迴廊下、假山邊,對著月神娘娘訴說心事。


    太皇太後宮中擺了一場小宴,來的是幾位王妃、公主、郡主,以及她們的女兒們。


    永平郡主也帶著她的女兒沈安茜來了。


    如今, 京城裏適齡的女孩子都已經開始說親,唯有永平郡主還按兵不動。


    倒也不是她還期望女兒能夠入宮, 隻是京城中那些青年公子,沒一個能入她的眼,把女兒嫁了, 也不能成為她丈夫和兒子的助力。她這次把沈安茜帶來, 是想讓太皇太後給她賜一門好親事。


    沈安茜已有十來日不曾入宮, 薛靜姝看她, 似乎比上一次見麵更加清瘦了些,那小臉蛋不過巴掌大小,眼尾有些發紅,不知是不是又剛哭過,看著著實讓人心疼。


    太皇太後也注意到她,招招手讓她來自己跟前,“你這孩子,這些日子我不曾召你,你就不能自己入宮來看我嗎?”


    沈安茜小心地看了她娘一眼,不敢說話。


    永平郡主忙說:“再過一陣就是太皇太後的壽辰,這孩子說要親手給您備一份禮物,這段日子一直在房中準備呢。”


    “哦?”太皇太後看了永平一眼,不知信了沒有,又對沈安茜道:“即是如此,你有心了。我許久不曾見你,有些想念,今夜你就留宿在宮中陪我說話吧。”


    沈安茜還不曾說話,永平郡主上前一步,似乎有話要說。


    太皇太後擺擺手,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女兒,就借給我一晚,總不至於這樣小氣?”


    話說到這份上,永平也隻好笑著應下。


    不久,太皇太後乏了,眾人都識趣的退下。


    因今日宴上都是女性,皇帝不曾出現,一直在煙波送慡殿等著薛靜姝。


    看到薛靜姝被宮女扶進來,他起身接手,又揮了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下。


    薛靜姝,輕聲道:“讓陛下久候了。”


    皇帝道:“也算體驗了一把皇後平日在宮內等我時的心境,孤燈難熬,往後,必定不讓皇後久等。”


    薛靜姝聽得心裏暖融融軟綿綿,不由放軟了身子,靠近他懷裏:“我等陛下的時候,並不會覺得難熬,因為我知道,陛下總是會來的。”


    她仰起頭,水盈盈的目光望向皇帝,“也請陛下記得,不論陛下在哪裏,我總在這裏等著,陛下回頭就能看見我。”


    皇帝吻了吻她的額頭,“好,我記下了,斷不會辜負皇後的期盼。”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兒,薛靜姝牽著皇帝的手來到窗前,指著天上那一輪彎月,對皇帝說道:“陛下可知,民間有一種說法,乞巧節這一日,對著月神娘娘說下自己的心願,娘娘就會幫你實現。”


    這種說法,其實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不過是為了習俗而這般作罷了。但皇帝還是問道:“曼曼的心願是什麽?說來聽聽。”


    薛靜姝抿唇一笑,“說出來就不靈了,要在心裏默念。”


    皇帝上前擁住她,“不會的,你說出來,如果月神娘娘沒有聽見,我來替你實現。”


    薛靜姝靠在他懷裏,輕輕搖了搖頭,“有陛下這句話就夠了,心願是否實現已經不重要。”


    皇帝便也不再追問,雙手下移,摸了摸她的小腹,“皇兒今日可曾鬧皇後?”


    薛靜姝道:“沒有,他乖著呢。”


    她想起什麽,又笑著說道:“陛下你說,他會不會是聽到了上一次,陛下說要收拾他的話,所以不敢放肆了?”


    皇帝也勾了勾嘴角,“若果真有用,我再說兩次,好歹讓他安分一些。”


    薛靜姝嗔道:“陛下可饒了他吧,那麽小小一個豆丁兒,怎麽經得住您的嚇?”


    皇帝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


    第二日,薛靜姝去太皇太後宮中請安。


    沈安茜也在,見了薛靜姝,跪下行了大禮。薛靜姝忙讓人扶她起來。


    太皇太後對沈安茜道:“你母親既然不放心,你就先回去吧。記住,我與你說的話,不必告知她,隻說我留你下來說了些閑話而已。”


    沈安茜恭敬應下,又行了一禮,才規規矩矩地退下去。


    等她離開,薛靜姝問道:“皇祖母,沈姑娘怎麽了?”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這永平,年輕的時候還好些,怎麽如今年紀越長,反倒越發糊塗,心腸越狠了。許是看永寧得了安王這個女婿,她心裏眼紅,也要讓自己的女兒嫁個有權有勢的人家。上一次我不是和你說,小四兒這丫頭看上了小潘麽?永平不知怎麽的,知道了這件事,她一心要權勢,怎麽會滿意小潘?因此這些日子一直將小四兒禁足在府中,唯恐她入宮來求我賜婚。所以昨日,我將她留下過夜,永平才會那般不安。”


    薛靜姝微微皺眉,問道:“那沈姑娘心裏又是什麽想法?”


    “唉……”太皇太後嘆道,“這丫頭軟了十幾年,被她娘搓揉了十幾年,這一次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昨夜一直在求我,讓我給她指個人遠遠的嫁掉,隻要不留在京中,不在她娘眼皮子底下,哪裏都行。”


    薛靜姝忍不住道:“她一個小姑娘,若遠嫁了,身邊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怎麽能讓人放心?”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你看她如今這模樣,怎麽還經得起她娘搓磨?我現在這身子,又不能一直將她留在宮中,而且,在宮裏呆久了,恐怕外麵又要傳出什麽不三不四的話。我管不了她多久了,如果不找個機會將她送走,早晚她還是落在她娘手中,成為父兄的墊腳石。”


    薛靜姝不由沉默下來,她記得今年過年之時,潘神醫曾說過,太皇太後也就隻有這一年半載的事情了。


    如今一年已經過去一半,這位慈祥的老人,可以說,已經是在數著指頭過日子。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不得不為小輩之事操心,就算沈安茜與她算不得多親近,她的慈悲之心,還是看不得一個小姑娘落入磨難之中。


    薛靜姝的眼眶有些濕潤,這樣一個老人家,為什麽不能長命百歲呢?


    她定了定心神,問道:“皇祖母可有什麽想法?不知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太皇太後笑道:“正巧有一件事要託付給你。過段日子,守衛邊疆的武將該回京述職了,到時候會有眾將士演武比賽,我現在精神不足,就不去了,你幫我看看西北的秦將軍品貌如何。我想了想,小四兒這樣的情況,最好得給她找個家中人少,而且本人品性良好的,至於家世外貌,這些都要先放一放。我思來想去,隻有這位秦將軍符合一些。”


    薛靜姝鄭重點頭:“好,我一定幫皇祖母打探清楚。”


    從太皇太後宮中出來,薛靜姝心內還是有些惆悵,便叫了個小內監去外廷問問,皇帝是否下朝了。


    那小內監很快匆匆回來,“娘娘,陛下已經下朝,眼下正在批閱奏摺。”


    薛靜姝點點頭,讓人將她抬去外廷。


    她製止了德公公通報的舉動,輕手輕腳入了大殿,見皇帝沒有察覺,難得童心上來,踮著腳尖,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


    皇帝忽然伸出一隻手,薛靜姝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然而皇帝連頭都不曾轉動,隻是把手伸出,攤在那裏。


    薛靜姝想了想,把桌邊一盞茶端到皇帝手邊。


    皇帝端著喝了一口,眼睛還是盯著奏摺。


    薛靜姝曉得皇帝是把她當成伺候的內監了,不由忍笑憋著,等著看一會兒皇帝發現是她時的臉色。


    過了一會兒,皇帝又伸出一隻手。


    薛靜姝忙在桌案上四處查找,又看了看皇帝麵前的奏摺,靈機一動,取了一支毛筆,蘸上硃砂遞過去。


    皇帝接過,果然用筆在奏摺上落下幾個字。


    薛靜姝鬆了口氣,心裏暗想,每次看德公公伺候得遊刃有餘,不曾想,他的活兒一點都不好應付。


    她提著的心還沒放下,卻見皇帝又伸出一隻手來。


    薛靜姝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實在不知皇帝要的是什麽,隻得試試探探的拿了一個鎮紙遞過去。


    皇帝擺手撇開。


    她苦惱了一下,又拿了一個印章遞過去。


    皇帝又隨手撇開。


    薛靜姝便不知該怎麽辦了,正準備把她這邊的一本書冊遞給皇帝。卻見皇帝的手忽然伸長,握著她的手腕用巧勁一拽,就把她拽進自己懷裏。


    薛靜姝低呼一聲,忙捂住自己嘴,抬眼一看,正對上皇帝難得含笑的眼睛,她哪裏還不明白?皇帝分明早就知道是她,故意使喚為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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