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靜姝笑著看她,“還愛和恨,你聽得懂?”


    柳兒撅撅嘴,“我是不懂,可是說不定以後就懂了嘛。”


    薛靜姝隻是笑。


    柳兒摸著肚子,煞有其事道:“小姐,我現在就覺得有把鈍刀在折磨我的肚子。”


    “你呀,”薛靜姝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肚子餓了就餓了,還說什麽鈍刀,真入了魔了?”


    柳兒嘿嘿笑道:“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呢,我要去廚房找吃的,小姐你也再吃一點吧。”


    “好,你提著燈籠去,路上小心些。”


    今天花廳擺宴,伺候的人都聚在那邊,別處的人反而少了些。


    柳兒原本不覺得有什麽,等經過一棵樹下,聽見樹上似有什麽撲簌簌竄過,登時覺得後脊發涼,也不敢抬頭看,更不敢往黑溜溜的四下張望,隻埋著頭縮著肩一路小跑。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樹上的動靜似乎跟了一路。


    她被這個猜測嚇得淚眼汪汪,等終於看到廚房的燈光,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廚房裏沒什麽吃的,柳兒四處翻了翻,終於死心,挽起袖子來準備下麵條。


    她因有一個貪吃的肚子,打小就愛在廚房轉悠,等大了些,更是無師自通鼓搗出許多吃的來,不但餵飽了庵堂內那麽多張嘴,也把自己餵得圓潤潤的。


    從前在山上,能吃的東西不多,又要跟著師傅吃素,因此做的麵都是素麵,雖說現在薛府廚房裏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可她吃慣了素的,仍隻拿了些山菌青菜,煮了一鍋香噴噴的時鮮麵。


    她一邊吸著口水,一邊將麵撈進兩個碗裏,等裝好了,鍋裏還剩一些,她將鍋蓋蓋上,想著若是一會兒還有和她一樣餓肚子的人來找吃的,這些正好給人留著。


    提著飯盒站在廚房外,外頭仍是黑黢黢一片,她咽咽口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埋頭衝進夜色裏。


    她走後,廚房橫樑上輕飄飄落下來一個人,那人掀開鍋蓋瞧了瞧,毫不客氣地撈起來大快朵頤。


    花廳內,聽聞薛靜姝身體不適,不再參加宴席,薛老太爺冷冷看了薛大老爺一眼,甩甩袖子起身離去。


    很快周老太君也說乏了,讓人扶她去休息,之後在座的人找了各種藉口紛紛離去,隻剩大房幾人。


    薛大老爺繞過屏風,看著妻女,最終也嘆了口氣,搖搖頭找他新納的小妾去了。


    席上冷冷清清,大夫人王氏擦了擦眼角,強自笑道:“走吧嬋兒,娘送送你。”


    外頭自然也是冷清的,幾盞燈籠在夜風中晃蕩,下人們匆匆忙忙善後。


    王氏牽著大女兒的手,輕聲道:“你不該來。”


    薛靜嬋涼涼地笑,“我若不來,怕是沒人記得我了。”


    “何必爭這口氣,”王氏苦心勸她,“現在這通府上下,所有人的心都是偏的,你來了也是和自己過不去。”


    薛靜嬋搖頭冷笑,“娘,你以為我不來,她就會放過我麽?當年那麽對她,我不後悔,隻恨上天不公,老天站在了她那邊。她現在得了勢,怎麽可能不與我清算?這道理我們心知肚明。而我若什麽都不做,反而讓她警惕,指不定立刻就要對付我。不如隨性魯莽,我越傻,她反而越安心。”


    王氏聽得心酸,哽咽道:“我苦命的兒……咱們母女都是苦命人啊。”


    薛靜嬋抿唇不甘道:“娘,你別哭,女兒不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總有一天,那些輕辱我的人,我要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王氏不安道:“你……你要做什麽?可別做傻事!”


    薛靜嬋輕描淡寫地略過,隻道:“您放心就好,您隻記得,妹妹的親事別著急,咱們媛媛不比別人差,要嫁,自然要嫁最尊貴的人。”


    王氏仍是不安,隻是想想如今自己在府中的境地,想想小女兒的美貌,以後的好日子,終是點了點頭,“嬋兒,娘可都靠你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薛靜婉帶著六姑娘來找薛靜姝,令府裏下人驚奇的是,這兩位姑娘竟是手挽著手一起走的。


    薛靜姝也略好奇的看了薛靜婉幾眼,不知這妹妹今日又抽了什麽風。


    薛靜婉給她看得羞惱,嚷道:“六妹妹那麽笨,我要是不牽著她,她就摔倒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好似人家從前八-九年時間,沒她牽著的時候,都不曾下地走路一般。


    薛靜姝心裏好笑,隻是顧及她的臉皮,到底沒笑出來。


    薛靜婉趕緊轉移話題,“三姐姐,我們今天來有正經事跟你商量呢。”


    薛靜姝抿了口茶,“你說。”


    薛靜婉道:“我決定以後要好好學規矩了,可是娘之前請的嬤嬤都好兇,你能不能跟娘說說,讓她請個和藹一點的嬤嬤,我和六妹妹一起學?”


    聽她忽然提這個,薛靜姝略一想,就曉得她是昨天被大房的人刺激到了,心裏憋著氣呢。


    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麽,兩個妹妹主動好學,她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點頭道:“這事我去和娘說。”


    “太好了!”薛靜婉歡呼起來。


    六姑娘高興道:“謝謝三姐姐。”


    薛靜姝笑道:“現在這麽高興,可別到時候學了兩天,就找我哭鼻子說不想學了。”


    薛靜婉握拳道:“不會,這次一定要堅持到底!六妹妹,你要跟我一起堅持!”


    六姑娘也堅定點頭,“嗯!”


    因答應了這樁事,早膳過後,薛靜姝便去了秦氏院裏,將薛靜婉的心願說了。


    秦氏思索一番,點頭同意。


    之後母女兩個便沒了話說。


    薛靜姝坐在下手喝茶。


    秦氏幾番想問她在府內住得習不習慣,可又覺得她已經回來這麽久,之前沒問,現在才問似乎晚了些,便隻得把話咽下。她又想問她這些年在山上過得怎麽樣,但最終種種顧慮,也沒問出口。


    薛靜姝一盞茶喝完,起身告辭。


    秦氏欲言又止,卻也隻能看著她離去。


    今日雪已經停了,但走在外頭似乎比平常更冷些。


    柳兒鼻頭凍得微紅,跟在薛靜姝身邊,想著方才秦氏的樣子,道:“小姐,我覺得二夫人是有話想對你說呢。”


    薛靜姝看著池塘裏光潔的冰麵,微微點頭。


    她曉得她娘大概有話要說,但那些話,她既然始終說不出口,就不必說了。


    皇宮內,太皇太後剛喝完藥,靠在床頭,讓宮人將窗戶打開。


    巧嬤嬤勸道:“外頭風大著呢。”


    太皇太後搖搖頭,“不礙事。”


    巧嬤嬤無法,隻得讓人將地龍燒得更旺些,之後才把窗戶打開一條fèng隙。


    太皇太後望著窗外出了神,許久才嘆道:“離開春還遠著吶。”


    巧嬤嬤忙道:“馬上就要過年,過了年就是春天了,早上皇上還讓人把迎春用的揚州絨花送來呢。”


    “哦?”太皇太後有了點興致,“拿來給我瞧瞧,今年又出了什麽新花樣。”


    巧嬤嬤趕緊命宮人捧上來,“您看,今年那些人可費了老功夫了,樣樣都跟去年的不一樣。”


    特製的漆盒內整整齊齊擺了十對絨花,每一朵都做得跟真花兒一樣,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冬裏,越發顯得嬌俏喜人。


    太皇太後怔怔看著這些花,語氣複雜道:“阿巧,你記不記得,咱們剛進宮時,每年大年初一,都在宮裏翹首盼著,等皇上跟前的太監來送絨花,整個後宮隻有二十朵,一人隻得一朵,還有許多得不到的。”


    巧嬤嬤道:“老奴當然記得,當年您進宮,第一年就有了,此後年年都少不了您的,這份恩寵,哪位娘娘都比不過。”


    太皇太後卻笑著搖了搖頭,幽幽嘆了口氣。


    巧嬤嬤等了許久不見下文,試探道:“今年這些花,您看要怎麽辦?”


    今上後宮空虛,往年這些賜給嬪妃迎春的花,都在太皇太後這裏壓了箱底,今年雖封了皇後,可人還未進宮,不知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太皇太後道:“你讓人送回皇帝那裏,就說這花,以後都不該放在我這裏了。”


    “是。”


    太皇太後閉著眼養神,一會兒後又問:“昨晚嬋兒也去了?”


    巧嬤嬤點點頭,斟酌著道:“聽說承恩公府上下人疏忽,漏了懷文太子妃的請帖。”


    太皇太後搖頭苦笑,“糊塗,老的老的糊塗,小的小的也糊塗。糊塗啊……”


    她早知道娘家一代比一代不頂事,卻沒料到他們能糊塗到這地步,心裏隻得慶幸,好在當初選擇的是在薛府之外長大的薛靜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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