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陳旭看著日誌上的描述,沉浸在對父親的緬懷之中時,他忽然看到了父親的名字竟然出現在了哨兵的日誌上。


    ......


    “移山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要在人類高度複雜化的社會體係中,藏進一根絞索實在不是什麽難事。但唯一讓我擔憂的是,地球艦隊組織的一號人物和二號人物之間的衝突。我現在才察覺到,他們雖然愚不可及,但並不影響他們的陰險狡詐。


    我不懷疑林雨疏和卡靈頓對艦隊和我的忠誠,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按照我的要求,將百億人類送上絕路,但他們的根本目標卻完全不同。林雨疏所追求的是一種建立在極小種群數量上的新秩序,一種理想狀態下的精英微型文明。


    而卡靈頓,無論是老的那個還是年輕的這個,他們追求的隻是借助艦隊的科技能力實現長生。我談不上更喜歡誰,因為他們在艦隊完成偉業之後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價值了。但眼下他們因為一個叫陳飛宇的人的處理方式產生了分歧。


    林雨疏想讓陳飛宇皈依,她認為陳飛宇在她的新秩序裏會是一個很關鍵的人。而卡靈頓則堅決地想要殺死他,因為他可能會威脅到移山計劃。我其實根本不在乎這個陳飛宇,就算他是個偉人,也隻是蟲子的偉人,而且他要帶領的也是一盤散沙的蟲子。


    但地球艦隊林雨疏和卡靈頓的矛盾我必須要重視,這有可能導致移山計劃無法達成既定效果,但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更直接地控製他們,我必須要提前做好其他的準備。”


    看到哨兵在日誌裏對父親極盡鄙夷的態度,陳旭長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哨兵的不屑一顧,以及父親和邵峰巧妙地利用地球艦隊組織不敢大規模提前暴露的心態反複周旋,恐怕就沒有後來人類的絕地反擊了。


    ......


    “移山計劃失敗了,地球艦隊這群沒用的廢物!艦隊遲早會通過噬星體使用記錄發現我的違規操作,到時候就全完了。我不想就這樣被冷凍之後送進分子回收爐裏,我不甘心。蟲子們的世界雖然愚蠢可笑,但這個世界太值得我留戀了。”


    ......


    “這可能是我留下的最後一篇日誌。我決定將我所做的一切,以及移山計劃的補救措施全部上報艦隊,請求元老執行我的下一步行動方案。移山計劃雖然失敗了,但在這個過程中,我更加確信人類文明既沒自我滅亡的勇氣,更沒有直接對抗我們的能力。


    希望我的判斷和觀察數據能夠說服元老們,如果他們仍然執意要將我送進分子回收爐,我也不會有怨言。但這並不是對艦隊法令的臣服,而是我已經體會過了99%的族都從未體會過的——生存的意義。我對這個世界無比留戀,但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我在將信息發回艦隊之後,我也會乘坐冷凍飛船返回艦隊,等待我的宿命到來。現在我最不甘心的就是由我創造的精彩曆史就這樣消失在時間長河中,因此我把這本日誌隱藏在哨站的鏡像備份中。


    自動監測係統不會發現日誌的存在,但以後在這座哨站值守的哨兵會有機會看到。也許他們會把我的故事傳頌下去,也許我會成為遙遠未來的英雄。至少,我的經曆會讓哨兵們,在漫長的值守生涯中不那麽枯燥乏味。”


    ......


    雖然陳旭還是看不懂日誌上的時間標注,但他能從日誌描述的細節中推測出。這所謂的最後一篇日誌發生的時刻,就是星雲紀元十年。地球艦隊組織和esdc被鏟除,父親成為地球聯邦議會總理。也是在這個時刻,父親開始了對自己極盡嚴苛的教育。


    陳旭在感慨父親超乎常人的遠見和危機意識的同時,憤憤地自語道:


    “哼!在做準備的可不止你一個,你這個傲慢的家夥!”


    往後的很長一段日誌都是係統生成的自檢記錄,這座哨站進入了相當長時間的無人值守狀態。雖然陳旭無法從現有的日誌中得知哨兵的結局,以及他的下一步行動方案內容。但人類在星雲紀元最後半個世紀的遭遇,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旭快速劃過重複的係統自檢日誌,眼看數據閱讀進度條就要到底之時,真正的最後一篇日誌出現在了最後一頁。


    ......


    “沒想到我還會再回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更沒想到的是,我會以一個逃兵的身份回到這裏。過去的這對我們來說不算長的時間裏,沒想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就像在做夢一樣。


    當初我懷著必死的決心將我的所作所為上報艦隊之後,在回航的路上,我得到的不是被送回分子爐的判決書,而是計劃被批準的命令和成為地球戰略指揮官的任命。而且我得到的不隻是計劃中的一艘戰艦,而是完整的一支分艦隊,共計二十艘戰艦!


    我盡了一切努力去完成艦隊賦予我的使命,我甚至重新啟用了地球艦隊的殘部。我對他們提出了極其苛刻的要求,他們不僅沒有反抗,反而更加欣喜若狂。但我怎麽都沒想到的是,那個我幾乎已經忘記了的人類——陳飛宇,抓住了我們的軟肋。


    在黑暗森林中,最可怕的不是裝備精良的獵人,也不是嗜血成性的野獸,而是能夠照亮森林的照明彈!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那顆照明彈已經升空了。而我們在短時間內很難找出它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有時間安全地將其處置掉。


    無論是我還是艦隊的元老們,都不敢低估陳飛宇的決心。我能夠想象,一個被壯漢常年壓在身下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瘦子,一旦有機會咬住了壯漢的耳朵,那瘦子是哪怕是死,也絕不可能鬆口的。


    我也知道了我失敗的原因。我無法理解人類數千年來的自相殘殺,也就無法理解他們在其中培養出的堅毅、無畏和百折不撓。當這些從生死中淬煉出的品質具化到一個可以決定群體生死的個體上時,其爆發出來的決心和手段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艦隊已經開始緊急撤離,我原本應該率領戰艦回去接受審判。但在針對地球的行動中,我和其他戰艦的指揮官都觸碰了我們原本不該觸碰的東西——希望。我們都無懼審判,我們害怕的是再次回到靜默狀態。我們不想,我們的子孫也不想,這才是最致命的誘惑。


    也許照明彈不會爆發,也許人類不會徹底滅亡。我知道艦隊的元老們絕不可能用整個文明的安危去賭這樣渺茫的希望,但我和我的戰士們真的願意,我無法決定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我將我們的故事留在了旅行者號裏,就當作我們的墓碑。也許我稍後便會回到艦隊伏法,也許我們會在逃逸後遭到自己艦隊的清算,也許我們會遭遇被照明彈引來的敵人。


    或許是在靜默文明的陰影下太久了,無論我們的結局是什麽,我都希望我們能夠在時空中留下自己的印記。當有其他文明經過這裏的時候,他們會知道曾經在這裏發生過的一切,那對我們來說就足夠了。至少有人知道,我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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