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在星際社會學課程中,係統性地了解過文明處於靜默狀態時的基本特征,當時還年輕的他就非常震撼。但相比現在真正地看到處於靜默文明中的人留下的記錄,學習時那種隔靴搔癢的感受簡直不值一提。


    他不自覺地就會把自己帶入到日誌裏描述的環境中,他甚至能聞到日誌的字裏行間透出來的濃重孤獨感。這並不是和敵人的共情,而是作為智慧生命,與生俱來對孤獨和虛無的恐懼。而且,日誌的作者還不是靜默文明裏的最底層。


    那種從出生記事起就開始接受專業技能培訓,完成之後就要進入冬眠,一生隻能蘇醒兩次,成人禮就是葬禮的人生。光是想想就會讓人渾身肌肉緊繃,無助和絕望像冰河一樣將人淹沒。


    陳旭懷著沉重的心情,繼續翻看日誌。


    “艦隊下達了三級戒備命令。這基本可以肯定,主艦隊調整航向的原因,就是在既定航線附近發現了高度疑似其他流浪艦隊的目標。這種情況在曆史上發生過很多次,但都離我非常遙遠。


    或許此時我們在ta們眼中同樣也是高度疑似的目標,這樣的情況雖然緊張但還談不上危險。大家都隻是黑暗森林中的影子,ta們拿不準我們手裏提著的是獵槍還是長矛,我們也是一樣。大家都不會貿然發起進攻,沒有人想要打一場遭遇戰。


    龐大的艦隊可不全都是船堅炮利的戰艦,絕大多數都是脆弱的生態飛船。遭遇戰一旦打響,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兩個拿著重錘的雞蛋互砸,沒人會願意冒這個險。當然,如果有人在這黑暗森林裏放出了一顆照明彈,把大家都照了出來,那就沒有後路可退了。


    製造一個陷阱,用精銳的戰艦組成攻擊艦隊,伏擊正在補給的敵人才是最佳策略,我們正在經過的這個恒星係統就像一個完美的陷阱。我不知道元老們為什麽要讓艦隊轉到這個航向,這本來也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但他們的決定卻把我的命運推向了深淵。


    按照當前的艦隊部署,我必須要在三級戒備中一直保持蘇醒狀態,等艦隊完全到達安全區域,解除戒備的時候,我已經過了法令規定的生理高效年齡。按照艦隊的規定,我將不能回到生態飛船上享受十年的無冬眠期。


    任務一旦結束,我就會在返程飛船上直接進入下一輪冬眠。如果沒有變化發生,那也將是我的最後一輪冬眠。無論是他們真的會等我到自然壽命末期,還是直接把我扔到分子回收爐裏,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


    這一段日誌在無奈與悲涼之中結束時,陳旭也陷入了沉思。演化賦予智慧生命最頑強的能力就是求生欲,但在宇宙殘酷的環境下文明種群要想延續,又必須強行壓抑個體的求生欲。


    如果單純從個體或者種群的角度出發,求生和犧牲都是正確答案。但兩者放到一起的時候,似乎又沒有了答案。


    接下來的航行日誌,又出現了大量重複單調的內容,隻有時間欄後邊變化的亂碼,在無聲地訴說著寶貴的時間在無情地流逝著。


    “這是普通的一天,也是特殊的一天。我仍然在那個黃矮星孤星係統的邊緣執行著警戒任務,燃燒著我的生命記錄著毫無波瀾的偵測數據。到了今天,我的生物體高效期也結束了,我的十年無冬眠期徹底泡湯了。在完成警戒任務之後,冬眠艙就是我的最終歸宿。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完成了職業培訓就進入冬眠艙的夥伴也許才是幸運的。他們的一生短暫而忙碌,他們沒有見過星空,也沒有時間思考所謂的意義。而我思考了這麽多,同樣毫無意義,都怪這該死的星空!”


    ......


    “哨站的射電波段今天突然接收到了一個調製信號,這差點把我嚇暈過去。因為數據顯示,這個信號是突然出現的,沒有由弱到強的遞增過程。我第一反應就是敵人的伏擊艦隊現身了,因為這個孤星係統太像一個陷阱了。


    當我從驚慌中鎮定下來之後才意識到,如果真的有伏擊艦隊的存在,那麽ta們正確的做法是遠離我,而不是攻擊我,因為我所在地本身就是一座預警哨站。我的任務就是,犧牲自己為艦隊提供預警。有能力展開星際伏擊的敵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我定位了信號的位置之後,發現信號源就在我的附近,這已經夠離奇了。更不可思議的是,信號來源居然是一枚比我手中的扳手還要原始的探測器。如果現在是在某片荒漠星區發現了這種原始探測器,那我可是真是交大運了。


    這意味著低等的星球文明就在我們附近,艦隊偉大的目標將有機會實現。數量龐大的低等文明個體的神經元結構,將成為我們完成文明數字化躍遷的土壤,我們將永久性地和靜默文明說再見。


    但現在這個情況卻太蹊蹺了,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釋,獵戶座懸臂為什麽還有低等文明能夠存在。這片高危星區裏,連移動的艦隊都需要派出龐大的警戒哨才能保證安全,更遑論一個永遠隻會按照預定軌道運行的星係了。


    我用電腦做了數學分析,結論和我預測的完全一樣,這片星區存在低等星球文明的概率小於萬分之一。再算上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原始探測器,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孤星係統就是一個陷阱。但這對我來說,同樣是個絕望的結論。


    按照程序,我應該把發現的可疑信息上報艦隊,但換來的隻是在六年後的一次低等級的表彰。這會讓我在凍庫裏的dna在繁育次序中提升一個位級,我的後代會有更多的高階培訓機會,但我甚至都不會知道我那個所謂的後代使用的培育器的編號是多少。


    這對我當前的處境來說毫無意義,我不想在完成任務之後就走進冬眠艙,這星空太迷人了。”


    看完這篇流浪日誌的時候,一種和救命稻草失之交臂的挫敗感,以及對林雨疏的憎恨充斥在陳旭的心間。他牙關緊咬,攥緊了拳頭,怒罵道:


    “我們本來有機會避開這一切的!我們在星雲紀元短短幾十年就取得了那麽輝煌的科研成果,我們在那麽險惡的情況下都實現了星際遠航技術。就算是從頭再來的新人類文明,也有了衝破星雲的能力!林雨疏!你是文明的頭號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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