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宇的手伸向了屏幕的邊緣,看起來像是要關掉錄像機。但就在他的手將要把屏幕完全遮住的時候,卻又縮了回去。而此時他臉上的嚴肅表情,漸漸轉變成了丈夫對妻子對的無限眷戀,還有父親對孩子的殷切期盼。


    他臉上堆著笑意,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


    “這應該是我錄製給你們的最後一條視頻信息了,當我從冬眠中醒來之時,敵人的兵鋒已經深入太陽係。我可能沒有機會見再到你們了,但這句再見真的很難說出口......”


    話說至此的時候,陳飛宇紅潤的眼眶已經盈滿了熱淚,他在嘴角強行撐起的笑容,總是會被向下抽動的眼角抹去,顫抖的嘴唇怎麽都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他低頭掩麵,掙紮了許久,才終於又抬起了頭來:


    “老婆,兒子。我能夠想象到你們此刻的心情,但你們肩負的不僅僅隻是妻子和兒子的責任,而是整個文明的存亡。如果你們仍然像我深愛著你們一樣,深愛著我。那就將我耗費了一生所製定的涅槃計劃堅決地執行下去。”


    陳飛宇的目光漸漸變得如劍刃一般鋒利:


    “至於我,你們不用太擔心。敵人的強大雖然不可抗拒,但這並不代表ta們沒有弱點。我可不打算就這麽認ta們宰割!我可是那個搞定了帶狀星雲和林雨疏的航天工程師和宇宙科學家!ta們沒那麽容易就讓我屈服!”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飛宇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把手放到了屏幕邊上,此時已經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而我,也有弱點。我唯一的軟肋就是你們,隻有你們衝破星雲,逃離了ta們的追擊。我才能有機會用最後的賭注,為地球上人類拚出一絲生存的希望。所以,請你們不要猶豫,立即啟航!”


    畫麵消失之時,陳旭被禁錮的眼淚奪眶而出,悲傷的海嘯頃刻間將他吞沒。他憤怒地將自己的理智撕得稀碎,任憑自己炙烤在原始的憤怒中。


    他要不顧一切地駕駛鳳凰號回到地球,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要再見到父親,和他並肩作戰。哪怕是送死,也毫不畏懼。


    就在陳旭忍著強烈的抽泣,緊緊握住飛船的操縱杆之時,一隻溫柔的手輕撫在了他青筋爆綻的手背上。他轉目看去,雙眼通紅的母親眼角還飛散著晶瑩的淚珠,她慈藹的笑容裏充滿了幸福和滿足。


    “孩子,爸爸一直都深愛著我們。他當然值得我們追隨到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獄。但如果我們不能完成這份他用一生所有換來的囑托,那我們根本就不配擁有他這份厚重的愛。


    我們已經虧欠了他太多,讓他蒙受了太多的冤屈,所以我們更不能再做任何讓他失望的事情了。你知道現在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麽,在完成了爸爸交代的任務之後,我們再回去陪著他。就我們一家人,什麽都不用管。”


    陳旭怔怔地站在操作台前。看著艦橋舷窗上自己的鏡像,用手掌重重地擦去淚痕,整理好自己的衣裝,目光漸漸變得堅韌。


    “武雪!”


    “什麽?”


    “通知艦隊,設定航線黑矮星,即刻啟航!”


    ......


    當王小戈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又開始重新聚攏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閻王殿的門口。但脖頸隨著呼吸出現的陣陣隱痛,讓他意識到自己仍然還在人間。


    昏迷之前的記憶開始浮現在了腦海中,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女人按動緊急彈開艙門按鈕時那副冷漠的表情。


    爆炸性失壓的氣流將王小戈掀到了宇宙空間中,雖然他已經無比虛弱。但或許是出於人性的本能,他下意識地想去抓住那個和他一起被無情拋向冰冷真空中的嬰兒,卻在無意間抓住了同時從座艙裏爆出的納米航天服。


    這種高度智能化的航天服,立刻覆蓋了他的全身。而空間中的致命低溫,通過金屬筷子迅速將傷口附近的血液凍結。


    “真是堪比地獄的人間啊!”王小戈在心中歎息道。


    這時,一個腳步聲傳來。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滿臉絡腮胡,額頭上還有幾道傷疤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個什麽東西,正向自己走來。他心頭一緊,本能地就抬手去擋。


    那男人不耐煩地拉開他虛弱無力的手臂,用手裏的東西對著他的脖頸“嘶嘶”的一陣噴霧之後。王小戈驚訝地發現,自己隱隱作痛的傷口竟然好了許多。他這才看清,那個彪形大漢手裏拿著的是外傷治療噴霧。


    王小戈不敢扭動脖頸,隻是眼珠環視了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就像是一間破舊的地下室。耳邊嘀嗒的水聲伴隨著陣陣潮濕的冷風,吹得他不由得打了個冷噤。


    “我...我這是在哪兒?”王小戈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男人把噴霧放在一張用門板做成的簡易桌麵上,沒好氣地道:


    “地麵啊?還能在哪兒?”


    王小戈忍著脖頸上的隱痛,這才勉強看清,自己應該是在某段曾經的景觀隧道裏,周圍還三三兩兩地聚集著十幾個人。他們都還穿著慶典時的華麗衣衫,但卻像幾個月沒洗過了一樣破舊。


    “我...我是怎麽到地麵上的?”王小戈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那男人絡腮胡裏露出的眉眼閃爍著凶光:


    “你能不能消停點,別動來動去的。一會傷口撕裂了,又得噴愈合凝膠,你知道這玩意兒現在有多寶貴嗎?”


    他說話的方式雖然很粗魯,但卻能聽出其中沒有那種令人膽寒的惡意。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端著碗熱粥走了過來。她坐到王小戈的身旁,用湯匙盛了一勺粥,遞到了他的嘴邊:


    “現在的藥物確實很緊張,不過你放心,隻要好好修養,我們剩下的東西是能夠讓你康複的。”


    王小戈禮貌地點了點頭,也不好開口再問。但那中年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一邊繼續喂食著清白寡淡的熱粥,一邊說道:


    “在大家都發了瘋似的衝向星港的時候,我們就在你後邊不遠。在你被從飛行器裏扔出來了之後,很多飛行器都開始紛紛效仿。有扔人的,也有扔別的東西的。我和老李,就是剛剛給你噴藥的那個人,我們是公元紀元早期的老夫妻了。


    我們眼看著追不上隊伍,又不可能把對方扔出去,索性就不爭了。就在我們準備回近地軌道再想辦法的時候,看到了飄在太空中的你,就把你帶回了飛行器裏。”


    王小戈心中升起一陣感激,本想道謝,卻被熱粥嗆得咳嗽連連。


    一旁的老李憤憤地說道:


    “哼!那些連同伴都能殺害的人,最後跑到星港裏,等著他們的卻是被放成了真空的氣閘。而我們幾個不敢再去爭,回到近地軌道之後,反而等到了應急能源的啟動,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說到這裏的時候,老李那隱沒在濃重絡腮胡下的臉龐上,透出了顯而易見的惶恐和悲涼。


    “現在地麵上是什麽情況?”王小戈低聲問道。


    而就在此時,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隧道外傳來,嘴裏還在急促地呼喊著:


    “他們又來了...他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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