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的解除警報聲回蕩在濃雲之下死死壓著的樓宇之間,仿佛是沉睡的泰坦在半睡半醒的朦朧間發出的低沉呻吟。


    萬千卷簾門打開時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音響徹整座城市,比商業街開市還要鬧熱。住宅樓頂巨傘般的防護結構,在如黃牛低鳴般的轟響中緩緩收攏。汽車和人群,跟隨著穿過濃雲的微光一起回到了地麵上,整座城市又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


    劉玥將最後一份薄薄的資料挪到陳飛宇的身前,自己走到窗邊,一邊打開鉛合金卷簾門,一邊說道:


    “最後一項研究成果是醫學上的。人體dna測序初步完成,讓我們更加精確地了解了dna端粒的運作模式。”


    劉玥說話的時候,因為需要用力收起不太順滑的卷簾門而斷斷續續。


    陳飛宇趕緊走上前去幫忙。


    “dna端粒?這不是影響到人體衰老和死亡的關鍵要素嗎?”


    有了陳飛宇的幫忙,劉玥輕鬆了不少。


    “是的,對dna端粒的最新研究成果顯示。人體在理想環境下的壽命,可以達到兩百歲。但是你也知道,那種理想情況隻存在於紙麵上。


    不過我們倒是可以通過藥物和治療手段,讓dna端粒的脫落速度減慢。在實用化的前提下,將現在人類的平均壽命提高1/3,是完全能夠辦到的。”


    陳飛宇一邊賣力地打開著最後一扇卷簾門,一邊帶著幾分驚喜的神色回頭看著劉玥:


    “這個發現可是革命性的!甚至能算上這陰霾天空下,為數不多能讓全民為之一振的科研成果了。如果接下來的震天計劃順利掃除了帶狀星雲,我立刻加大在這方麵研究的投入,爭取盡快普及。”


    劉玥回到了茶幾前,一邊將資料收入袋中,一邊淡淡地說道:


    “我倒是覺得這項技術沒有這麽高的緊迫性,至少對於我個人而言是這樣。如果半個世紀後,人類不能阻止外星艦隊飛臨地球,這項技術的普及,隻會讓那些原本可以抱著希望過完此生的人,去直麵悲慘的命運。


    至少我不願親眼看到文明崩潰之前,那番極度血腥且惡臭的景象。”


    陳飛宇打開卷簾門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緊緊抓住已經半開的卷簾門愣在了那裏。直到手指因為過於用力酸痛難忍,才任由卷簾門“嘩啦啦”地收了上去。


    他猛然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妻子:


    “我一定會阻止他們的!”


    而劉玥卻在陳飛宇目光投來的前一刻,轉過了臉去。她把裝滿資料的袋子放在門口,怔了一怔,才說道:


    “演練結束了,我還要回單位去。資料我給你放門口了,你還要找什麽東西就自便吧。”


    陳飛宇呆呆地看著妻子穿上大衣,拿起了手提包就要出門去。忽然,他想起了這次回家的真正目的。


    “劉玥,我還有件事情要找你幫忙。”陳飛宇在妻子拉開門之前,叫住了她。


    “什麽事情。”


    陳飛宇遲疑了片刻,因為他仍舊沒有想好怎麽開口。但看著妻子臉上堆積起的不耐煩,他趕緊說道:


    “額,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我跟趙曉鵬、吳剛去執行疾火計劃的時候,從太空帶了一小瓶砂子回來。”


    劉玥停下了開門的動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當然記得,你送我的一抹星塵。”


    妻子如數家珍的反應,又加重了幾分陳飛宇內心的愧疚。


    “我現在需要那瓶砂子,你能幫我找出來嗎?”陳飛宇低聲說道。


    劉玥怔了一怔,隨後放下提包。徑直走進了房間,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交到了陳飛宇手中:


    “你拿去就是,本來就是你的。”


    陳飛宇接過盒子,打開看一眼,果然和當年他在太空封裝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壓抑著自己心頭的歡喜,說道:


    “我用完之後,會還你瓶一模一樣的。”


    劉玥輕輕吐出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剛要拿起提包,又半轉麵問道:


    “你還是不會告訴我,你要拿這瓶子做什麽,對嗎?”


    陳飛宇聽出了妻子口中別樣的情緒,但他還是選擇了低頭不語。


    就在劉玥開門的瞬間,他低聲說了句:


    “有一部分社會新聞上報道的內容,是不屬實的。”


    劉玥冷哼了一聲:


    “一部分?那另外一部分呢?”


    陳飛宇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劉玥似乎被陳飛宇反複的沉默觸動了什麽,她“嘭!”地關上了已經打開的門,情緒變得很激動。


    “這十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恐怕都沒有一個月。我們之間的對話,比談工作都要少。我說我想調到空間部門去,離你近一點,好照顧你。但你堅決不同意,讓我留在了地麵。我問你的任何問題,你都三緘其口。


    星雲紀元前十年,我們麵臨那麽險惡的形勢,甚至隨時會有生命之危,你都會對我坦承所有事情。但現在呢?我連你在哪裏,都隻能通過新聞才能知道。你說你很忙,我能理解,億萬人的希望集於一身。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你出席非正式場合的照片總會......”


    劉玥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已經帶著啜泣。


    陳飛宇知道,妻子指的是,社會新聞上那些他和夏嵐一起出席活動的照片。但他無法解釋,也不能解釋。他的回應隻有無聲的沉默。


    劉玥抹去剛剛從眼眶裏溢出的淚珠,嚴厲地責問道:


    “其他事情我已經不想聽,也沒有興趣聽你的解釋了。當然,你也不會解釋。但我最難以接受的是,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把最危險,也是最出風頭的任務安排給旭旭,他可是我們唯一的兒子!你難道不知道,他隨時可能在你給他安排的任務中喪命嗎?”


    說到這裏的時候,一行熱淚從劉玥憤怒的雙眼中奪眶而出。她控訴般地繼續發難:


    “你當然知道,但你不在乎!你在乎的是,他每次必須要以英雄的姿態,出現在所有新聞的頭條。但是我在乎!他也是我的兒子!那些對他英勇行為的溢美之詞,就像一根根鋼針一樣紮在我的心頭。


    你的地位已經足夠穩固了,你現在已經是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了。你到底要他給你撈多少政治資本才肯罷休?”


    陳飛宇緊緊閉著眼睛,將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死死堵在了心頭。幾次微張的嘴唇裏,最終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劉玥激憤的情緒幾乎堆積到了頂點,但麵對陳飛宇的沉默,卻無處發泄。她身體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忽然,劉玥向陳飛宇靠近了幾步,用祈求的目光看著他:


    “震天計劃馬上就要啟動了,旭旭還在木星軌道,我知道你又給他安排了最危險的工作。已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什麽都可以不計較。我能不能求你一次,讓他回到地麵上,和我待在一起,就這一次。”


    話到最後的時候,劉玥已經在不住地抽泣,但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陳飛宇緊閉的雙目。


    陳飛宇能感受到妻子絕望而憤怒的呼吸,他不敢睜眼,甚至身體都不能動彈。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微微搖了搖頭。


    “哼!至少這次回應了!”陳飛宇從未聽到過妻子用這種極盡嘲弄的口吻說話,哪怕對陌生人也沒有過。


    他張嘴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睜開眼睛,就聽到妻子冷如冰霜的聲音。


    “這個瓶子你不用還我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聲重重的關門聲之後,房間裏隻剩下了握著裝著星塵盒子,不知所措的陳飛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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