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防空警報在京華城的上空響起。市區外,往昔繁忙的工業區鴉雀無聲。市區內的大街小巷也噤若寒蟬。高層住宅樓的窗口和陽台,紛紛關閉上鉛質的卷簾門。高樓的屋麵上,液壓裝置將傘狀的防護板悉數撐開。


    極個別停留在街麵上的人或者車輛,也迅速地消失在了離他們最近的地庫或者地鐵入口。當防空警報隨著綿長的低音落下之時,整個城市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靜,仿佛文明忽然蒸發了一般。


    不隻是在京華,全球所有的城市都在剛剛響起的防空警報中,進入了防護狀態。


    與此同時,卡門線之外大大小小的星城、空間港、太空工廠、飛船,也在有條不紊地向著本初子午線至東經180度線的東半球天區轉移。若不是空中濃如淤泥的厚雲,這萬星競走的盛景,一定能讓地麵上所有的人都為之歡呼雀躍。


    緊張的氣氛如裹著地球的塵埃一般,籠罩著整個地月係統。但無論是空間裏的航天員,還是躲在建築或者地庫裏的尋常百姓,都非常冷靜沉著。在過去的五年裏,已經進行了幾十次防護演練,所有情況下的所有路線,人們早已輕車熟路。


    相比以往的演練,人們在準備好個人防護用品和物資之後,就開始相互閑聊,甚至打起撲克的輕鬆景象不同。這次人們雖然依舊井然有序,但多少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認真。


    因為這是真正的全員進入防護狀態之前的最後一次演練,當下次防空警報再次響起的時候,就是震天計劃開始的號角。


    陳飛宇的車在半個小時之前就停在了自家地下車庫裏,他在車上看著妻子的汽車怔怔出神。其實他心裏很清楚,妻子一定在家中。


    這最後一次演練是全真狀態模擬,如果震天計劃照常開啟,那麽地球和空間中的所有人,會提前五天暫停手裏的工作,全部回到家中或者預定防護區域做最後的準備。城市的防護體係,也是以住宅樓、人防車庫、地鐵站為核心打造的。


    陳飛宇看了看表,最後一次演練將會在五分鍾之後結束。城市很快就會恢複忙碌和喧鬧。他又糾結了片刻,終於推開了車門,向著電梯間走去。


    打開房門,屋子裏的光線很昏暗,本就微弱的自然光被窗口和陽台的鉛合金卷簾門完全遮蔽,他熟悉的家裏的一切,都隱沒在黑暗中。隻有一盞落地台燈還亮著,妻子劉玥坐在燈下的沙發上看著書。十年光景,她已經蒼老了許多。


    劉玥抬目看了眼站在陰影中的陳飛宇,又把目光轉回到了書上,幾秒鍾之後才冷聲說道:


    “知道你時間緊,我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分好類,放在廚房了。你進門就能拿到,不耽誤你的時間。”


    陳飛宇打開了廚房的燈,看著那一個個堆碼整齊,貼著各種標簽的收納盒,心中五味雜陳。他向客廳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仿佛那台燈照亮的範圍有一道看不見的壁壘,將他阻擋在了這個曾經擠滿了他一生所求的小天地之外。


    陳飛宇舔了舔嘴唇,手腳有些顫抖,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遲疑了許久,才低聲道:


    “我...我不是回來拿東西的,我是想和你談談。”


    劉玥怔了一怔,合上了手裏的書。她打開了吊燈,倒上了杯水,放在茶幾上。


    “倒也難得。”


    她說話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杯子裏的白開水,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陳飛宇小心翼翼地在沙發上坐下,雙手把杯子握在手中。其實他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但真的到了妻子麵前,卻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了。


    “平時都日理萬機的總理,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發愣了?”


    劉玥帶著些許譏諷的冷言冷語,讓陳飛宇心頭的糾結和彷徨更深了幾分。


    他趕緊在臉上堆起了些牽強的笑容,慌忙地解釋著:


    “哦,前段時間震天計劃最後階段驗收,確實挺忙的。本來想去看看旭旭,但那小子故意躲著我,也沒見成。那小子倒是挺厲害,剛到木星就救下了二十幾個幾乎必死的戰友。他趙叔正琢磨著給他弄個全軍嘉獎,我倒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我不想聽你談兒子。我不在乎你對他的評價,他也不會在乎的,我想你心裏應該很清楚。”劉玥憤憤地打斷了陳飛宇有些語無倫次的講述。


    陳飛宇一怔,手裏杯中的水晃動了起來。他埋著頭,吞了一口唾沫,低聲道: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哦,對了。上個月你們部門上報的科研進度報告,我沒有細看就去太空了。今天的演練完成之後,就要進入震天計劃的臨近階段準備了,估計更忙。我怕又忘了看,要不,你給我簡要的說說。有些專業向的內容,我也不完全能懂。”


    “當然可以,您是總理,任何時候都可以要求下屬科研部門匯報工作。”劉玥的語氣中沒有了剛才的憤恨,卻多了幾分令陳飛宇難受的熱情,陌生的熱情。


    劉玥起身走向了房間,透過房門,陳飛宇看著那熟悉而溫馨的布局,心頭卻如塞進了一顆火炭。他知道,自己再也要不回那份溫馨了。


    劉玥拿著幾份資料走了回來,她將資料攤開在茶幾上:


    “報告主要有三個內容。首先是人體冬眠部分。按照你的要求,我們對人體冬眠進行了獨立研究。結論和從地球艦隊繳獲的資料完全一致,冬眠技術對於智慧生命來說,無法跨越時間。”


    “這個倒是預料之中。”談到工作,陳飛宇總算暫時壓下了心頭的亂緒。


    劉玥把其中一份資料交到了陳飛宇手中:


    “另外,我們根據你的要求,對整個人體冬眠的實際過程進行了全程驗證。現在最長的一例人體冬眠實驗,持續時間為八年,也還有仍在冬眠實驗中的臨床對象。整個過程可以分為剛剛進入冬眠的監測期,中途的平穩冬眠期,以及蘇醒後的適應調整期。


    實驗結果顯示,平穩期和理論預測完全一致,人體可以隻消耗極低的能量,維持生命體征,並且對設備的要求非常低。難點在於剛剛進入冬眠的監測期,和蘇醒後的適應期。


    如果要實現除壽命損耗之外的無害冬眠,需要緩慢地降低人體代謝和腦部活動,這個過程就稱為監測器。監測器是需要根據冬眠對象的反饋,實時調整冬眠環境條件。所以,這個過程是需要消耗資源的。


    監測期和恢複期長度有所差異。為期八年的冬眠,監測期時間在1年左右。蘇醒後適應期的情況也差不多,但需要的時間更長。在適應期結束之前,人體有個緩慢的恢複過程,但完全恢複之後,冬眠對人體機能是沒有影響的。”


    陳飛宇看著資料上難懂的函數圖像和專業術語,問道:


    “這個情況是人體機能造成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呢?我的意思是....”


    不等陳飛宇把話說完,劉玥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知道人體冬眠,和外星人冬眠的差異。從我們目前實驗的情況來看,冬眠的監測期和適應期時長隻和兩個因素有關係。那就是整個冬眠的總時長,以及大腦的結構和工作模式。


    我們有理由相信,無論生命形態是什麽樣的。隻要智慧產生於大腦的神經元結構,那麽冬眠麵臨的問題都差不多。”


    這份默契讓陳飛宇的心中又掀起了波瀾,往常這種情況,他都會酸溜溜地跟妻子開幾個甜蜜的玩笑。但此刻,他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隻是沉沉點頭:


    “這個情況很有價值。”


    妻子也怔了怔,她下意識地用餘光看了眼陳飛宇,仿佛是在等著什麽。但很快又正色說道:


    “考慮到我們研究人體冬眠的目的是窺探外星艦隊的生態模式,我們將冬眠的研究成果帶入到了社會化模型中進行分析,結果你可能會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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