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曉鵬回到指揮艙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


    “我都逐一檢查過了,一切正常,放心吧。”


    夏嵐遞上了吸水巾:


    “真是辛苦你了,曉鵬。”


    趙曉鵬一邊擦拭著汗漬,一邊笑嗬嗬地說道:


    “沒啥的,嵐姐。對了,我看生態試驗場裏那些花花草草長得還不錯,低活性動物也膘肥體健的。進展不錯吧!”


    陳飛宇也對這個問題提起了興趣,問道:


    “有突破性進展了嗎?”


    夏嵐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使用分子生物學手段幹預的情況下,要實現獨立係統生態自循環倒不是難事。難點在於,在給定空間和物種數量條件下,實現供給型的完全生態自循環係統,可能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不過也沒什麽可擔心的,我們現在麵臨的問題主要在應用上。理論框架上沒有問題,三十年內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陳飛宇滿意點了點頭:


    “那時間還夠。”


    趙曉鵬擦幹了汗漬,整理好了衣裝。


    “飛宇哥,這裏的事兒就差不多了。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前往木星視察嗎?”


    陳飛宇在電腦上察看了一番飛船航跡之後,幹笑道:


    “算了吧,我看陳旭的航向就是木星。他這麽不想見我,我要是再跟上去,就有些不禮貌了。咱們在內太陽係轉轉就回去吧,老周那邊還等著我的早期塵埃樣品。”


    “也行,都聽你的。”


    臨別的時候,陳飛宇對夏嵐說道:


    “震天計劃的開啟窗口就在七十五天之後了,到時候你還是提前回地麵上去吧,空間裏的風險太大了。”


    夏嵐淺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這裏的位置相對地麵還要更安全一些。如果計劃出現了嚴重偏離,甚至是失敗的話,我留在空間或者回到地麵上也沒什麽區別了。


    最重要的是,震天計劃啟動之後,ta們可能會有所反應。我必須留在這裏注視著敵人艦隊的每一個變化細節,很多事情是智能無法取代的。”


    陳飛宇怔了一怔,淺歎了口氣:


    “好吧,那你保重。”


    隨後,他又轉向趙曉鵬強硬地下令道:


    “到時候你安排一個技術和裝備都過硬的應急救援組待命,務必保證......”


    陳飛宇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卻像是被卡在了喉嚨裏。他深沉地看了眼夏嵐,眼中隻有複雜的擔憂和無奈,便鑽進了對接口。因為他心裏很清楚,連他自己都無法保證震天計劃的達成率,又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保證什麽呢。


    趙曉鵬駕駛著飛船緩緩離開了火眼2號空間望遠鏡,駕駛艙裏的氣氛變得很沉寂。即將開始的加速過程,會讓這種氣氛肆無忌憚地發酵。趙曉鵬想趁著對準航線的這幾分鍾,找點輕鬆的話題,驅散著沉重的氣氛。


    剛要開口,陳飛宇就先問道:


    “對了,曉鵬。震天計劃開始執行的時候,是你的第一艦隊負責木星部分的工作吧?”


    “對啊,現在是第三艦隊在負責震天弓最後階段的組裝和調試,完成之後就會交給我們第一艦隊來負責最後的實施,這不都是你安排的嘛。”趙曉鵬回應道。


    “陳旭具體負責的工作呢?是按照我的意圖來安排的嗎?”陳飛宇看似語氣平淡,但微微抽動的眼角和手指輕輕揉搓著領口的小動作,已經暴露了他對這件事情的關切。


    趙曉鵬解開了安全帶,側身轉向,一臉疑惑地看著陳飛宇:


    “是,當然是。你親自安排的,我敢打折扣嘛。但話又說回來了,飛宇哥。你從陳旭進入國家航天飛行學院開始,就給他安排了超負荷的學習和訓練任務。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從過載訓練的戰機上下來,一邊蹲在跑道邊兒嘔吐,一手還拿著你的航天工程概論。


    這種事兒,夏嵐也給我抱怨過。據說陳旭經常是一邊在跑步機上做著體能訓練,一邊聽她講天文學知識。好在這個孩子天生基因優良,學習能力,特別是記憶力有你的遺傳。要不然,你這麽玩,早就玩廢了!”


    陳飛宇眉目低垂,看著儀表台上的某處發愣,沒有說話。


    見這位往昔的戰友沉默不語,趙曉鵬的眉宇間多了幾分埋怨的意味:


    “他要麵對的是絞肉機一般的未來,他要肩負著最沉重的使命。你想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將他武裝起來,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你為什麽總是要安排他到最危險的工作崗位去?”


    陳飛宇依舊低頭不語,隻是喉結不停上下蠕動著。


    陳飛宇沉默的態度,讓趙曉鵬的憤懣無處釋放。他靠在座椅上,看著遠方如泥沼般的地球公轉軌道,口中質問的情緒越發嚴重:


    “淩雲塔工程前期試驗性發射,他是試飛員。月岩采集工作剛剛開始的時候,他是第一批月岩采集飛船的飛行員。


    那時候我們對采集飛船的防輻射措施和裝甲厚度,都還在摸索階段。他的飛船被隕石擊中過無數次,好幾次都引發了爆炸性失壓,那可是和死神掰腕子的事兒啊!


    一年之後,你又調他去參加月岩長城的壘砌工作。那項工作剛剛開始的時候,前線航天員的死亡率是多少,就不用我說了吧!後來開辟木星航道,他又是先遣隊。現在是沒什麽高風險作業了,你又要讓他負責最危險的閉鎖工作!”


    說到這裏的時候,趙曉鵬臉已經漲得通紅。他猛地轉身看向陳飛宇,雙眼中滿是責難:


    “我現在都迷糊了,你這個虎狼父親是不是當魔怔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中間一旦有個萬一,陳旭就......”


    趙曉鵬歇斯底裏的控訴即將噴薄而出的時候,他突然看到身旁這位,人民心目中的救世主,被塑造成有著鋼鐵意誌的總理已是老淚縱橫。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去傷害這位最親密的戰友。


    “對不起,飛宇哥。我...我隻是....”


    陳飛宇深深地吸了口氣,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痕。


    “他每次被調到新的崗位,我根本就睡不著覺,我也沒辦法麵對他的母親。我隻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刻不停地盯著轉播畫麵。每一枚撞在他飛船上的隕石,都像鐵錘砸在了我的後背上。那些看不見的電離射線,無時無刻都在切割著我的心髒。


    我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次,我下定了決心,扔下這該死的一切。把他叫回來,帶上他和劉玥去西伯利亞找格莫夫。讓世界毀滅吧!我無所謂了!但我不能這樣做,因為那樣的話,我的兒子就真的死定了。”


    陳飛宇的敘述平靜得就像一個無能的曆史老師,冷冰冰地念著課本上宏大的曆史故事。但淚水卻不停地在他的眼角聚積成珠,四處飛散。


    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掌重重地抹去眼中未幹的淚跡,決絕地說道:


    “他要麵對的,不僅僅隻是來自星係之外的艦隊,還有未來的55年時間。我必須確保他在55年之後,能夠以我們需要的姿態麵對決戰。他是我的兒子,他沒有選擇。”


    兩個男人緊握的拳頭靠在了一起,他們麵色嚴峻地看著前方在泥沼中掙紮的地球,久久沒有動作,任憑時間肆無忌憚地流逝著。


    “飛船已對準預定航線,是否自動進入加速程序?”


    飛船電腦的ai提示音響了起來。趙曉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蒼白的臉上又漸漸恢複了血色。他一邊扣著安全帶,一邊半笑著說道:


    “飛宇哥,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能和你一起完成這項偉大的使命。我這輩子最不幸的事情,也是跟你摻和到了一起。太折磨人了!而且,你的家宴到現在都沒給我兌現!”


    陳飛宇也破涕為笑:


    “這個恐怕難咯!”


    隨後,飛船拖著湛藍色的等離子長尾,向著泥潭般的地球公轉軌道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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