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不亮,周成就帶著陳飛宇開著那輛老車上路了。看著東方天際泛起的魚肚白,陳飛宇有點小激動的,說道:


    “南方的天氣就是要比北方好,我都好久沒有看到過真正的日出了。”


    周成說道:


    “頭幾年還經常能看到這種日出,現在得看運氣了。但你說天氣比北方好,那可就不一定了。”


    陳飛宇好奇地問道:


    “為什麽?”


    周成哼笑道:


    “你馬上就知道了。”


    很快,東方慘白的早霞變成了一片深紅,頭上的天顯出藍色。紅霞碎開,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橫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東南角編織成一道偉大光華的蛛網。但大地上,翠綠的田野、鬱鬱蔥蔥的樹叢卻沒有如期而至。


    整個大地盡是一片殘破蕭瑟的景象。曾經是沃野農田的地方,填滿了散發著腥味的淤泥。所有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就像無數斷掉手臂的血肉腐爛後,隻剩下了骨骸,淩亂地插在大地上。


    周成帶著幾分戲謔的口吻說道:


    “這會兒的天氣是不錯,沒準中午的時候風暴就來了,比天氣預報都來得快。狂風暴雨裏又夾著很重的沙塵,幾分鍾就能把車子的漆麵給刮掉。”


    陳飛宇看著這片被巨力蹂躪過的森林,驚訝地發現它們似乎並沒有喪失生命力。因為在被折斷的殘肢斷口,還能看到鮮黃色的木髓和新發出來的嫩芽。他感歎道:


    “生命還是這麽頑強,總要拚命地為自己找到出口。”


    周成卻歎息道:


    “對於這些樹木和大多數的動物來說,這次它們恐怕是找不到出口了。你現在看到它們還在掙紮,但都是徒勞。最多三十年,絕大的多數喬木和大型陸生動物都會滅絕,而我們也隻能苟延殘喘。”


    周成停頓了片刻,轉目看了一眼陳飛宇,接著說道:


    “有時候我也能夠理解當年林雨疏和esdc裁掉我們前沿學科的決策,我們現在就像這些樹一樣。連保住嫩芽都困難了,哪兒還有心思去管結出來的果子甜不甜啊。”


    陳飛宇卻搖頭道:


    “但是如果連果子都沒有了,就算有再多的嫩芽,最終也難逃毀滅的命運呀。”


    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周成拿出煙盒,咬了一支在口中,又把煙盒扔給陳飛宇,說道:


    “趕緊過過癮,一會顛得你煙都抽不了。”


    果然,片刻之後,前方的路就變得異常崎嶇。車子的每一個零件似乎都在顛簸中相互碰撞,發出各種各樣的噪音甚至都蓋過粗狂的引擎聲。


    陳飛宇定睛看著前路,發現路其實還在,並且是完好的。但路麵上已經被風暴覆蓋上了樹木殘肢、堆積的灰沙、甚至是動物屍體。


    陳飛宇顯得很緊張,但周成卻很淡定地操縱著汽車沿著一條不太明顯的車轍顛簸前行,他提著嗓門說道:


    “這條路現在基本沒什麽車來了,所以才變成這樣。我每次經過這段路的時候都在想,這才幾年的工夫,這條路就快要看不見了。你說要是假以時日,人類在地球上存在過的痕跡會不會被徹底抹去?”


    劇烈的顛簸讓陳飛宇幾乎無法正常思考,隻是隨口搭了句:


    “應該是有可能的吧。”


    周成在顛簸中看不出是在搖頭還是點頭,說道:


    “從微觀上來說,確實沒什麽東西最後能留下痕跡。在時間麵前,分子間的電磁力會失效,原子核也會被弱相互作用瓦解。組成物質的分子和原子都變了,那物質肯定就在物理層麵上不存在了。”


    陳飛宇忽然想起以前他看到過的一則研究報告,說道:


    “我記得還有學者專門研究過這個問題,在地球這樣地質和大氣都非常活躍的星球上。說是隻需要1.5億年的時間,地球上出現過文明的痕跡就會被徹底抹掉。”


    周成若有所思地說道:


    “1.5億年,這個時間對於宇宙來說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算放到地球上來看,也算不得長,從第一個生物出現到現在已經35億年了。你說有沒有可能,在漫長的生命演化過程中,文明曾經出現過?”


    陳飛宇對於這種,上個紀元網絡營銷號最熱衷的話題並沒有什麽興趣。此時從周成的口中說出來,雖然覺得頗為滑稽,但也得認真對待。他想了想,說道:


    “我覺得不太可能。畢竟,無論是考古學對地球地質紀元的劃分,還是分子生物學對生物演化的探究,都已經非常成熟了。如果文明存在過的話,那麽必然會留下我們能夠發現的痕跡。”


    周成似乎對陳飛宇提出的異議並不感到意外,他帶著幾分不屑的口吻說道:


    “考古和搞分子生物學那幫家夥的東西我是不完全信的,就憑它們在地層裏發現的那點東西,和對dna粗淺的理解,就想還原幾十億年的演化曆程。這就相當於隻看了三國演義的目錄,就要完整地講出整個故事的所有細節。不說是不可能,至少是很荒謬的。


    而且,難道人類的形態就是智慧生命的最終形態嗎?文明的形式有沒有可能呈現出其他樣貌,一些我們現在還想象不到的樣貌。”


    陳飛宇對周成的觀點依舊不太信服,他說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在數十億年的尺度下什麽都有可能會發生。但是我認為,也正因為在如此大的尺度下,如果我們連最了解的碳基智慧生命都沒有發現過,那就更不可能發現其他形態的生命了。”


    周成卻滿臉笑意地,連連點頭:


    “你說的沒錯,基於我們目前的科學能力,這些猜測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甚至都不能歸類為科學問題。也許文明存在的痕跡無時不刻都展現在我們眼前,是因為我們科學的邊界還沒有到達能看見這種痕跡的台階,所以我們看不到。”


    陳飛宇說道:


    “不過我倒是覺得在發現其他文明這件事情上,雖然目前還屬於未知領域理論。但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潛在學科,宇宙的尺度基本上就算是給我們看過底牌了。存在是必然,隻是我們何時發現ta們而已。”


    周成點了點頭,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是啊,也許某一天,我們會發現,就在太陽係宜居帶裏就有過文明的痕跡也不一定。”


    這時,車子總算在顛簸中來到了路的盡頭。這裏看上去像一個廢棄工廠的大門,門衛室已經被風暴折騰的破敗不堪,鐵質的大門上鏽跡斑斑。但大門周圍的一圈好像被人清掃過,露出的混凝土地麵上還有枯枝殘葉的印跡。


    在大門的旁邊,被藤蔓植物幾乎要爬滿的一塊長條黃蠟石上,依稀可以看到幾個油漆已經脫落的字樣。陳飛宇搖下車窗,半猜半認地讀出了那幾個字:


    “淨瓶國家中微子天文台!”


    陳飛宇一驚,回頭瞪大了雙眼看著周成,說道:


    “老周,這就是星雲紀元之前,由你主導的中微子天文台?”


    周成得意地點點頭,看向那行字的目光就像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溫和:


    “嗯,這個項目從預研、立項、設計、建造都是我親自主持的,前前後後奔走了七八年才落地,可以說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陳飛宇麵露遺憾的神色:


    “我從《science》雜誌上看到過這個項目的簡介。它是人類建成的最大、靈敏度最高的中微子實驗基地,它的探測靈敏度是超級神岡探測器的上百倍。可能為我們揭開微觀世界的奧秘。隻可惜剛剛建成,就因為移山計劃的開啟,esdc將這個項目終止了。”


    周成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esdc終止了,我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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