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紀年9年。


    西方紅灼灼的光閃爍著,海水染成了紫色。臉盆大小的殘陽,蓋著黃紅色雲彩懸吊在海麵上,彩雲的間隙露出兩道紅光來,如同怒目金剛一般掃視著海灘。


    一架螺旋槳客機披著夕陽的餘暉降落到了三亞鳳凰機場的跑道上,這種在公元時代末期就幾乎淘汰的飛機,現在卻成了空中運輸的主力。飛機滑向停機坪,沿途的草坪上停滿了鏽跡斑斑的噴氣式客機。


    星雲紀年第五年開始,高層大氣中的懸浮塵埃開始漸漸擴散到平流層,這些細小的塵埃嚴重加劇了噴氣引擎的磨損。這不僅極大地增加了噴氣引擎的維護成本,更是大大降低了其可靠性。


    在幾次嚴重的空難之後,噴氣引擎這顆曾經是工業皇冠上最璀璨的寶石黯然離場,原本行將就木的螺旋槳引擎反而重回了舞台的中央。


    飛機靠向棧橋之後,陳飛宇提著資料快步向候機大廳走去。幾年前,導師申穹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再繼續擔任esdc空間部門負責人的職務。在導師的強力推薦以及林雨疏的認可下,他現在是移山計劃整個空間工程的總設計師和總負責人。


    穿過候機大廳的時候,陳飛宇習慣性抬起袖子遮住口鼻。曾經一塵不染的候機大廳,此時卻灰撲撲的,特別是布滿腳印的地麵,給人一種快要荒廢的即視感。


    這倒不是因為這座機場真的要荒廢,星雲紀年開始之後,旅遊業立刻成了夕陽產業,三亞這座旅遊城市也隨之沒落。人流量少了之後,機場工作人員也大幅減少了。再加上常年下雨,這一切都讓麵積遼闊的鳳凰機場保潔成了一場噩夢。


    走到候機大廳門口的時候,陳飛宇遠遠地就看到了在稀稀落落的人群裏東張西望的小朱。他提著嗓門喊了一聲:


    “朱民易!”


    小朱立刻滿臉笑意地迎了過來。


    星雲紀年開啟之後,esdc無論是成員國數量還是工作人員都進行了擴編。小朱因為出色的業務能力以及和陳飛宇默契地配合度,被招募加入了esdc。


    朱民易雖然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但說話和談吐相比當年在火箭研究院的時候一點都沒變。他接過陳飛宇手中的包,笑嗬嗬地說道:


    “飛宇哥,你運氣不錯啊,居然隻晚點了一個小時,我都感覺自己像沒有等過你一樣。”


    陳飛宇白了他一眼,說道:


    “我這從京華飛過來,本來就要六個多小時,沿途的天氣時好時壞,隻延誤一個小時算順利的了!”


    朱民易覥著臉說道:


    “順利就好,順利就好。您要是不順,我還得準備接您的班兒了!”


    兩人像年輕時一般,嘻哈著上了車。車子沒有進城,而是上了高速路沿著海岸直奔郊區而去。


    朱民易眯著眼看著前方海麵上已經在水麵掙紮的夕陽,說道:


    “飛宇哥,你運氣不錯啊。三亞這個地方,現在一年下三百多天雨,今天你一來居然就放晴了。你看這落日多美啊,我好久沒看到過夕陽的樣子了。”


    陳飛宇冷哼了一聲,說道:


    “三亞臨海,水分充足,下雨頻繁也沒什麽,至少沒什麽含沙量。京華就完全不同了,水分沒這麽充足,雨水的含沙量很大,外邊去淋一會去,回家身上都能搓出砂子來。”


    朱民易嗬嗬地笑道:


    “你看咱們當年那麽辛苦地到太空中去取塵埃樣品,現在多好啊,伸手就來。”


    陳飛宇沒有接他的話茬,正色問道:


    “我要的資料你給我準備好了嗎?”


    朱民易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從座位的縫隙裏抽出一本資料遞給陳飛宇:


    “這些是空間望遠鏡的觀測記錄,包括韋伯的和火眼的。”


    隨後又費勁兒地從後排拿過一本資料遞給陳飛宇:


    “這是fast還有紅岸射電望遠鏡的無線電信號分析記錄,都沒有探測倒任何可能是葡萄的信號。”


    陳飛宇接過資料,眉間重重地皺在了一起,嘴裏喃喃念叨:


    “怎麽老是這樣呢?”


    眼看陳飛宇就要盯著自己了,朱民易連忙爭辯道:


    “這資料可都是經過嵐姐親自確認的,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能力,總不能信不過嵐姐吧!”


    陳飛宇逐頁翻看著資料,徐徐搖頭道:


    “我不是說這資料,我隻是想不通,葡萄探測器到底發生了什麽。”


    朱民易也收起了笑容,哀歎道:


    “飛宇哥,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葡萄探測器發射失敗的事情也該放下了。而且,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又是一個那麽極限的方案,失敗也是正常的,這怨不了你。”


    陳飛宇依舊專心看著資料,說道:


    “這不是放不放下的問題。當年的核試驗爆炸當量比預計的大了兩千噸,按照我們的設計思路,速度應該更快才對。但高速攝像機抓拍測速的結果顯示,葡萄串的初速度隻有設計速度的1/10,這怎麽都說不通。”


    朱民易凝望著前方的道路,撅著嘴說道:


    “有沒有可能,我們當年的方案本身就有問題。而且蘇拉瑪火山的岩層勘測並不全麵,如果核心岩與表層岩密度相差過大,核爆聚能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我還是那個觀點,當年發射葡萄太緊迫了,很多問題我們可能沒考慮到。而且現在蘇拉瑪火山已經飛散在大氣中,葡萄串也漂流在大氣層外,我們想找到失敗原因也很困難了。”


    “滿嘴的順口溜,你這是要考研啊!”


    陳飛宇雖然嘴上和朱民易打著哈哈,但心裏是不認可他的觀點的。他親自設計的葡萄發射計劃,可能出現的各種失敗形式他都有所準備。唯獨發射速度不夠這一點,是他始料未及的,這也是他9年來都不肯放棄調查的原因。


    當陳飛宇閱到最後幾頁的時候,他索性合上了資料,將他們扔到了汽車後座,懊惱地說道:


    “千篇一律,毫無發現。就算當年加速方案失敗,但探測器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啊。探測器飛離大氣層的時候,近地空間的監視衛星,還捕捉到過葡萄串的定頻信號。


    按照計劃的設計速度,一年左右的時間就能飛到預定區域。實際發射速度隻有計劃的1/10,但現在也過去快十年了,也應該到了。這怎麽完全找不到葡萄的蹤跡,也收不到任何信號啊!”


    朱民易用餘光打量著陳飛宇的情緒,試探著說道:


    “飛宇哥,你也知道。當年我們的葡萄發射計劃失敗之後,esdc就把這個項目完全裁撤了。現在這些觀測資料,都是嵐姐動用以前的關係。在空間望遠鏡調整軌道,或者射電望遠鏡測試的時候去搜索的預定天區。


    葡萄雖多,但單個太小,現在估計離我們有三萬個天文單位了。如果不是長時間凝視型的觀測,確實很難找到他們。”


    陳飛宇摸著下巴,點頭道:


    “你說得有道理,幹脆我去找林教授,向她說明實情。讓她批一段空間望遠鏡和射電望遠鏡的使用時段給我,說不定會有發現。”


    朱民易吞了一口唾沫,說道:


    “我覺得,林教授可能不會批準我們的請求。”


    “為什麽?”


    朱民易又遲疑了片刻,才勉強地說道:


    “飛宇哥,你也知道,現在空間望遠鏡有繁重的帶狀星雲監測任務,射電望遠鏡也因為大氣層的放電現象,幹擾很大,觀測結果可能很難保證。我有時候在想,咱們的葡萄會不會本來就存在一些設計或者製造上的問題。


    而且核彈量級和預期不一樣,爆轟波的擴散路徑肯定和我們預測的也不一樣。這會帶來些什麽後果,我們現在也沒辦法求證了。


    還...還有就是,你知道林主席她對這個項目的態度一直不是很支持。她在科學上方向是的認知,一直都是燈塔般的存在,既然她都認為探測星雲起源地的意義不大,那我們是不是...”


    聽到朱民易的最後一句話,陳飛宇怒從心頭起,激動情緒從擁擠的胸腔湧入大腦,他怒氣衝衝地打斷了小朱的說話。


    “那要照你的意思,就是不用查咯?宇宙中確實有很多未知,但有一點是已知的,那就是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不管是誰預測的。我們自己做的事情,出了問題就扔一邊不管。要是所有搞航天的人都是這副德行,那人類永遠也別想衝出奧爾特星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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