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疏的問題讓陳飛宇感到了膽怯和憤怒,就像一根卡在喉嚨裏的魚刺,越是拚命想要將魚刺強行吞下去,疼痛就越發劇烈。雖然這個命題現在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但答案極有可能就是他最不想麵對的那樣。


    陳飛宇壓製著心中莫名的怒火,壓著嗓音問道:


    “那您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掉入陷阱中無法回頭了?”


    林雨疏轉麵看向陳飛宇,臉上依舊是親和的笑容,微微搖頭。這個小小的動作就像拿掉了繞在陳飛宇脖子上的絞索,讓新鮮空氣又重新充滿了幹涸的肺部。在某個瞬間,他甚至有將眼前這個人當成救世主的迷信。


    林雨疏看向水池中的魚群,說道:


    “來做個思想實驗吧。我們假設這個池子就是一個宇宙,而池子裏的魚群就是這個宇宙裏的高等文明,這個宇宙裏的資源足夠魚群完成生命循環。那麽你認為,這個簡單的魚群文明能在這個宇宙中存在多長時間呢?”


    陳飛宇看著水中遊動的魚群,思考片刻之後說道:


    “這個...我想應該會很久吧,也許能持續到他們演化出有能力離開這個池子。”


    林雨疏卻搖了搖頭:


    “不,池子裏的最後一條魚死去後,魚群文明就將完全消失在這個宇宙中。”


    陳飛宇大惑不解,問道:


    “為什麽?這講不通啊,隻要水質淨化係統和投食係統不出故障,它們應該能在這裏邊繁衍下去啊?”


    林雨疏蹲下身去,輕輕拍打著水麵,魚群立刻就向她手掌的位置聚集了過來:


    “你看這些經過無數代育種挑選的觀賞魚,顏色鮮豔,性格溫和,已經失去了野生狀態下的一切能力,但刻在遺傳基因中最深刻的字符卻沒有一點動搖。


    在這個宇宙中,它們不會因為生存資源而煩惱,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但他們依舊會吃掉所有剛剛孵化的魚苗,這是它們在億萬年的演化過程中,為了生存刻在生物基因中的殺戮本性,這就是它們的演化陷阱。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事實上如果不是人類在演化過程意中外地出現了朊病毒,從根本上杜絕了同類相食的原始本性,憑借我們在演化早期的數量,早就消失在靈長目眾多的類別中了。”


    陳飛宇清楚林雨疏想要表達的意思,但他不想把這個思維實驗中殘忍的魚群文明和人類扯上關係,他說道:


    “如果這個文明中,有一個科學家知道了吃掉魚苗會導致族群毀滅,那不就可以阻止他們的文明走向在一代之後就消失的命運了嗎?”


    林雨疏站起身來,抖著手上的水珠:


    “這沒有用的,它也隻是族群中極小的一部分。就算它自己可以克服這種原始的本性,甚至能說服一部分同類。但隻要有一條魚還要吃魚苗,那它們文明的毀滅就是注定的。”


    池子的水麵上倒映著漫天的繁星,魚群就猶如穿行在星海之中的飛船。陳飛宇看著魚群中的一條體型較大的魚,說道:


    “如果知道真理的那條魚足夠強大,能夠威懾並控製其他的魚呢?”


    林雨疏淺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想法很不錯,在魚群文明裏也許行得通,但是在我們眼下的世界裏卻不行。現在藍星上最強大的一股有組織的力量在北美,他們在各個方麵擁有的能力幾乎是其他國家的總和。但遺憾的是,科技和社會水平的提高並不意味著思想和智慧的提純。


    我之前說過,一個種族自身是很難從他們的演化陷阱中逃脫出來的。正如現在的北美,他們是最強大的,但同時也是人類曆史上點燃戰火和殺戮最多的國家。從他們身上我們不僅沒有看到希望,反而看出了陷阱編織者的影子。”


    林雨疏再一次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向了她所想要表達的方向,雖然陳飛宇絕對不認同她的觀點,但在這場亦真亦幻的思維實驗中,他無能為力,隻能怔怔地看著腳下的水池宇宙出神。


    林雨疏走到旁邊的池子邊上,蹲下身去撥動這一個懸浮在水中的透明塑料盒子,說道:


    “也不用那麽悲觀,至少這些水池裏的魚群文明依然還是繁榮昌盛的。因為有一個比它們更高等的文明給他們安裝了一個對它們來說不可思議,但對我們來說司空見慣的裝置——魚苗保護盒,他們的文明還將在這些宇宙裏繼續下去的。”


    陳飛宇看著倒映在水麵的群星,忽然猛地抬頭看向璀璨的星空,好一陣之後才遲疑地說道:


    “您...您的意思是,在遙遠未來的某個時候,我們也需要更高等文明的幫助才能逃脫那個屬於我們的演化陷阱?”


    林雨疏站起身來,用一種期待而欣慰的眼神看著陳飛宇沒有說話,任憑水珠在指間滴落。陳飛宇把目光緩緩從星空上挪了回來,遠處城鎮的輝光將山影的輪廓從漆黑的夜幕中勾勒出來。


    他的目光仿佛在此刻能夠穿透這些山影看到燈火通明的城鎮,甚至能夠看到川流的汽車、熙熙攘攘的人流、喧鬧的夜市、還有一個個透著燈火的窗口。


    忽然,他的思維從壓抑中解脫了出來,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林雨疏說道:


    “但並不是所有的演化最終得到的都是陷阱,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路。從古菌到現在的35億年時間裏,我們正因為走過每一個關鍵的節點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我們確實有著其他生物遠不可及的凶殘時刻,但也隻有我們如此深刻地改變了這個世界。


    在並不算悠久的曆史長河和可預見的未來中,我們都可以找出無數演化成功的例子。如果真有上帝的話,那麽他賦予我們創造力和智慧的時候,或許已經賦予了我們在演化到某個時刻就能避開演化陷阱的能力。”


    林雨疏那雙一向都充滿著智慧神采的雙眼短暫地失焦了幾秒鍾,臉上的淺笑沒有褪去,但卻像蠟像一般僵住了,讓陳飛宇感到一股難言的恐懼遊蕩在心間。


    忽然,角落的水池“咚!”的一聲,一條魚躍到了地板上。隨後,一個腳步聲從陳飛宇身後傳來,那是一個麵容已顯蒼老的白種男人,他留著時髦的長卷發,穿著破洞牛仔褲和花色豔麗的襯衫。


    走近之後,陳飛宇在無比震驚中認出了他來。他是著名樂隊“昆”的主音吉他手,退休前還以知名天體物理學家的身份在nasa供職。


    “布萊恩先生!哦不...我是說梅勳爵!真沒想到您也在這兒!”陳飛宇慌亂地和這位他的偶像打著招呼。


    布萊恩揮了揮手和陳飛宇打了招呼,對林雨疏說道:


    “林教授,我覺得你現在已經補齊了成為巨人的最後一塊拚圖了。”


    林雨疏眼裏倒映著星光,笑盈盈地回應道:


    “布萊恩,你又拿我開玩笑?”


    布萊恩沒有停下腳步,朝著那條還在掙紮的魚走去:


    “開玩笑?不,我是認真的。你和他們都一樣,上點年紀就喜歡研究一些神叨叨的東西。牛頓老爺子是,愛因斯坦是,波爾是,現在你也是了。但我就不行,我喜歡研究音樂,可能這就是我達不到你這樣高度的原因吧!”


    麵對布萊恩好意地調侃,林雨疏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對陳飛宇說道:


    “小陳啊,我在自然科學領域做研究的時間越長,對宇宙未知的敬畏和好奇就會越深,有時候就會無法自拔地去研究一些布萊恩說得神叨叨的東西。


    剛剛和你聊的那些,純粹就是我個人思想的一種釋放,沒有別的意思。感謝你陪我聊了這麽多,我也很羨慕申穹有你這麽一個優秀的學生。也很慶幸edsc有你這樣優秀的科學家。”


    陳飛宇連忙雙手合十,微微鞠躬:


    “林教授您太謙虛了,能向您學習到這麽多才是我的幸運。”


    這時,布萊恩走到了那條魚的跟前。他並沒有撿起它,隻是看著它在地板上掙紮,好一陣之後才意味深長地說道:


    “林教授,也許這些魚群文明還有條出路。”


    “什麽?”


    “如果這條魚在跳上岸的時候趕上了一場大雨,如果他足夠幸運,那它就有足夠的時間跳到山穀裏,順著山坡滾落到小溪裏去。這樣的話,它就有一個更廣闊的宇宙了,一個不需要克製本性也不用毀滅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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