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拉著李相夷的手返回漁民家,一路上沒少教訓他,一點兒都不聽話。


    如今天氣很冷,李相夷就算是練武之人,但重傷剛愈,這樣赤著腳,穿單衣出來也不怕感染風寒。


    李相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垂著腦袋,一副“我正在反省,千萬不要生氣”的乖順模樣。


    回到屋子,李相夷立即穿了鞋子,披了件衣服,陪著琳琅吃了一頓海鮮,還有滾燙鮮美的魚湯,瞬間感覺元氣滿滿,整個人舒坦多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有點詫異,在和笛飛聲打鬥時,李相夷就意識到自己中了一種劇毒。


    到底是什麽毒,他闖蕩江湖多年,依稀能夠猜得出來,無色無味,散人功力,無疑是毒素霸道的碧茶之毒,無藥可解。


    “相夷,放心吧,你的碧茶之毒已經解了,你應該能猜到是誰下的手?”


    琳琅看他狐疑的模樣,主動答疑解惑。


    李相夷震驚地看著琳琅,隨後眼底浮現無限的悲涼,臨去東海前,他沒有用過外人的東西,除了雲彼丘遞給他的一盞茶。


    “是雲彼丘,原來,當年你說的小人就是他,琳琅,你怎麽會知道…我命犯小人。”


    李相夷歎了一口氣,被信任的兄弟背叛,滋味真不好受,但更加驚異琳琅的未卜先知,而且她到底如何解了自己的毒。


    “這個嘛…我略通一點玄學,我就知道你這個人重情重義,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琳琅沒好氣地抱怨一聲,江湖之中,其實早有傳聞,單孤刀對四顧門有二心,甚至有不軌之心,但李相夷壓根不信,吹進耳朵也會散去,何況是看上去老實的雲比丘。


    即使琳琅先前提醒,防著身邊人。


    但李相夷對信任的人從不設防。


    “琳琅,對不起,我……”


    李相夷急著想要開口解釋,琳琅擺了擺手,認真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隻是別人對不起你,你以後打算怎麽辦,要報仇嗎?”


    就算雲彼丘中了角麗譙的美色圈套,無心要李相夷的性命,後得知李相夷身死,一度想要尋死,在百川院畫地為牢,滿心悔恨。


    但他為了討好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居然給自家門主下那樣歹毒的毒藥,實在可惡。


    李相夷目光凜然,墜入東海之際,他的腦子裏也有怨恨,為何雲彼丘要暗害他?


    但現在殺了他,李相夷有點猶豫。


    琳琅翻了個白眼,有點不理解。


    “李相夷,你的心腸太軟,碧茶之毒差點侵入你的五髒六腑,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麽凶險,多痛苦,雲彼丘就算不是故意想殺你,那也是個幫凶,你沒必要把他當兄弟。”


    李相夷見琳琅生氣,不由抱住了她,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心疼我,但很多事情我必須查清楚,我不喜歡亂殺無辜,尤其是跟隨我多年的兄弟…我想回四顧門看一看。”


    琳琅沒有挽留李相夷,附加了一句,“那你去吧,我就不跟著你了,免得看到雲彼丘,我會忍不住殺人,我最恨卑鄙小人。”


    李相夷心口暖融融的,被人關心在乎的感覺真好。


    琳琅很清楚,李相夷和笛飛聲的東海之戰,戰況慘烈,金鴛盟直接被炸,十二護法殞命,老窩都沒了,而四顧門死傷無數,有名有姓的有五十八名英雄,全都殞命東海。


    四顧門很多人都在埋怨李相夷執意報仇,一意孤行,不顧弟兄們的生死,怨聲一片,現在元氣大傷,都準備吃散夥飯了。


    李相夷,你去吧,你也該見識一下江湖的人情冷暖,有些人的嘴臉真的很難看。


    你以為你在做正確的事,浩然正氣,殊不知被你庇護的人在嫉妒你,痛恨你,埋怨你,不經曆這些,李相夷成為不了李蓮花。


    “琳琅,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快去吧,我知道你放不下。”


    沿途之中,李蓮花聽到很多謾罵抱怨的的聲音,無辜受到波及的百姓,一邊收拾爛攤子,一邊罵罵咧咧,眼裏滿是怨恨,他們好好地過日子,武林人非要來打架。


    “天殺的王八蛋啊,那些打打殺殺的武林人,有什麽了不起的,把我們的日子搞成這樣,到處都是屍體,到底都是狼藉!”


    “什麽四顧門,什麽金鴛盟,全都不幹好事,我的房子都塌了,誰來賠啊,什麽武林正義,與我們黎民百姓有何相幹!”


    “哎,今年咱們的日子難過了,海邊死了好多人,希望朝廷的救濟款能早點下來。”


    李相夷聽了一路,臉色越發的黯淡,心頭一陣五味雜陳。


    他當初成立四顧門,設立各個門院,為的就是把江湖和朝堂隔開,處於江湖的百姓可以得到有效的庇護,但現在他們依然受到牽連,哀鳴遍野,滿臉哀傷。


    他真的做錯了嗎?


    來到四顧門門口,李相夷不由止住了腳步,有點近鄉情怯,門派中有好多傷員,痛哼聲,抱怨聲,哭泣聲,此起彼伏。


    李相夷靜默聽著門派中人的抱怨,抱怨他如何的自大狂妄,如何不把兄弟的性命放在心上。


    當然也有反駁的,喬婉娩和石水在給他們包紮的時候,難免氣惱。


    “你們不能這樣說門主,沒有咱們門主,哪有四顧門的輝煌,門主的好,你們都忘了嗎?”


    肖紫矜撇了撇嘴,故意火上澆油道, “話雖如此,但如果不是李相夷,四顧門也不會敗落如斯,你們看看,現在傷亡了多少人,都是因為他的自私和意氣用事,他身死東海,四顧門也快要散了,成也李相夷,敗也李相夷!”


    喬婉娩眼見肖紫矜說得過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滿道,“紫矜,你住口,你忘了門主為四顧門所做的一切嗎?他也不想看到這種局麵,都是金鴛盟的逼迫!”


    石水咬牙切齒道,“肖紫矜,婉娩說得沒對,沒有門主,你我能有今日的地位!”


    四顧門是李相夷一手創立的,名聲也是他打響的,深受武林中人敬仰,四顧門的人誰沒有得到李相夷的指點和庇護。


    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這翻臉未免太快了。


    肖紫矜沒有理會石水對他的怒目而視,上前拉起喬婉娩的手,聲音柔和了好幾度。


    “婉娩,好吧,人死不能複生,我不說就是,但是李相夷已死,四顧門已不複存在,你不是也不喜歡這個地方嗎?散了也好,你說呢?”


    喬婉娩沒有吭聲,她對於四顧門的感情很複雜,這裏是李相夷名振天下的地盤,也是她默默等待、等來最後拒絕的傷心地。


    李相夷沒有繼續聽下去,腳步往後踉蹌了幾步,心下一片哀傷沉重。


    原本想要找雲彼丘問清楚、殺他報仇的心思也淡化了,那麽多怨他、不滿他,原來他才是苦難的始作俑者。


    漫步目的地往前走著,李相夷來到一處當鋪前,掏出隨身攜帶的門主令牌,僅僅當了五十兩銀子,多麽廉價啊。


    自此,這世上再也沒有四顧門門主。


    回到小漁村,琳琅看到李相夷失魂落魄的模樣,詫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你報仇了嗎?”


    李相夷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沒有心思報仇,也不想回四顧門,唏噓不已。


    “我曾經發誓,要護住門中所有兄弟,沒想到東海一戰,門中兄弟死傷無數,恨我的、怨我的、害我的,都是曾經的兄弟,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


    琳琅擁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這個人其他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總喜歡把過錯攬在自己的身上,心腸太好,過於慈悲,這可不是什麽好優點。”


    “相夷,你要明白,你作出決定的出發點,不是精致利己,而是有情有義,之所以損失慘重,是因為你遭奸人下毒所害,自己都差點死掉,怨恨你、不理解你的人,隻能說他們不值得你庇護,難道從前所有的好,隻因所謂的錯誤,全都蕩然無存?”


    李相夷深深看著琳琅,緊緊地抱住了她,喃喃低語,“謝謝你救了我,給予我溫暖和安慰,從此往後,我不再是四顧門的李相夷,而是華琳琅的李蓮花,好不好?我不想做什麽蓋世英雄,隻希望餘生能夠肆意點。”


    琳琅忍不住掐了掐他的俊臉,左看右瞧,故意調侃,“李蓮花?讓本公主看看,你哪裏長得像朵蓮花,你是喜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吧?”


    李相夷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解釋說,“佛語有雲,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


    從此隱於江湖,改名李蓮花,其實也挺不錯的。


    “琳琅,要不你也改個名字,就叫華蘭花,怎麽樣?和我的名字挺配的。”


    李相夷捧著琳琅的臉,笑得打趣。


    琳琅嗔了他一眼,搖頭拒絕。


    “不怎麽樣,好土的名字。”


    琳琅又不是江湖上的名人,行走江湖時知道她真名的人屈指可數,根本沒必要改名字,但李相夷成為李蓮花,已經成為定局。


    “好啦,琳琅,我開玩笑的。”


    李相夷握住琳琅的手,笑容漸漸變得明朗,琳琅救了他的命,對他不離不棄,餘生隻為她而活,生死相隨。


    英雄名氣,門主地位,在李相夷心裏已經不再重要了,他隻想當平平無奇的李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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