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又突然想到什麽,將陶溪的手抓得更緊了些,苦苦哀求:“陶溪,你搬過來住吧,你和欽禾一起住在這裏,你可以把他當做你的哥哥,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他會和我一起照顧你,好不好?”陶溪看著眼前這個蒼白病態的女人,驀地湧上一股悲哀,他沒有回答羅徵音的問題,隻輕聲問道:“羅阿姨,對您而言欽禾是什麽呢?”羅徵音怔怔地看著他,似是沒有聽懂他的話。陶溪深吸一口氣,猶豫片刻,還是將自己想對羅徵音說的話說了出來:“欽禾是您的孩子,就像我是我媽媽的孩子一樣,他不是您對我媽媽感情的延續,也不是您用來彌補我的陪襯,這十幾年您需要彌補的從來不是我,而是欽禾,您知道嗎?”他注視著羅徵音,但羅徵音卻在他的目光中沉默下來,抓著他的手突然顫抖了下,像是觸碰到什麽尖銳的東西一樣縮了回去。陶溪知道羅徵音在逃避這個問題,他反握住羅徵音冰涼的手,將自己手心裏的溫度遞給她,看著羅徵音的眼睛,放緩語氣說道:“您是我媽媽最好的朋友,媽媽在天上一定不願看到您一輩子活在對她的愧疚裏,她會希望您擁有幸福的家庭,為自己活得開心快樂,就像您以前和她在一起時一樣。”聽到這句話,羅徵音喉嚨劇烈地哽了下,垂著頭,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被子上。她哽咽著說:“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從絕望裏掙脫出來,隻能日複一日的活在悔恨中。陶溪輕輕歎了口氣。“羅媽媽。”羅徵音驀地抬起頭,雙眼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看到眼前的少年對她微微笑了笑,對她說:“謝謝您願意做我的媽媽,隻是我希望,我能與欽禾一起擁有一個,健康的快樂的媽媽,好嗎?”落地燈投下暖黃的光線,將床頭這一角落淺淺照亮,在羅徵音泣不成聲許久後,陶溪終於聽到了她的回答,“好。”他一直握著羅徵音的手,直到她再次入睡,才從房間裏走了出來。陶溪一個人站在走廊裏,靠在牆壁上,看著牆上那張方穗的照片。林欽禾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處處懷念著方穗的環境裏,麵對這樣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別人孩子的母親,他會不會也厭惡過方穗與她的孩子呢?最後卻陰差陽錯地與方穗真正的孩子在一起了。他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感受,隻是想起那天,餛飩攤的老人對他說的話。那天晚上在餛飩攤雨棚裏,陶溪趁林欽禾出去買燒烤時,問了老孫林欽禾六歲那年離家出走的事,老孫似乎很信任他,事無巨細地對他說了。十多年前那天傍晚,一個長相漂亮的小孩在老孫攤子旁晃悠,他瞧著可憐,便招呼小孩在簡陋的木凳上坐下,煮了碗餛飩給他吃。小孩顯然很餓,但吃得很慢,一邊吃一邊張望著對麵的路口,像是在等著什麽人。老孫沒什麽生意,閑的無事便翹著腿問小孩怎麽一個人跑了出來,是不是和父母吵架了。小孩搖了搖頭,埋著頭一口一口地喝湯不說話。老孫見多了和父母鬧別扭揚言離家出走的小屁孩,大多沒走出二裏地就自己哭著回去了,便勸慰道:“爸爸媽媽偶爾罵你打你,都是為了你好,但他們肯定都是最喜歡你的。”小孩沉默了一會,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媽媽不喜歡我。”他說話時神情認真又難過,老孫不由愣了愣,砸吧了下嘴說:“哪有當媽的不喜歡自己的小孩兒的,小朋友你不要這麽想,你媽媽現在找不到你,不知道多著急呢。”小孩沒再說話了,老孫便尋思著要不要報警,正要打電話時,看到他侄女滿臉焦急地跑了過來,一看到在木桌旁吃餛飩的小孩大鬆口氣,當即就抱著小孩抹眼淚。原來老孫的侄女在大學職工樓裏給人家當保姆,這小孩便是那戶人家的兒子,老孫忍不住好奇問侄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或許是早就心有怨言終於逮著機會訴說,侄女絮絮叨叨地講了將近二十分鍾。聽她說,這小孩母親是個鋼琴家,放著好端端的別墅不住,帶著孩子搬到了她小時候住的大學教授樓裏,雇了住在附近的侄女當保姆。教授樓早已老舊,那天下午侄女出去采辦東西的時候,樓下有一戶電路著了火,火勢直往樓上卷去,萬幸是在白天,樓棟裏本就不多的居民很快就疏散了。侄女回來時,消防車和救護車都剛到不久,她焦急地尋找雇主母子倆,聽街坊鄰居說那位夫人已經抱著兒子下來了,但因為神經緊張又暈了過去。她很快在救護車裏發現了昏迷過去的年輕夫人,她手裏緊緊抓著一幅畫,一旁坐著個正在被護士安慰的嚎啕大哭的小男孩。侄女剛舒一口氣,卻猛地發現那男孩並不是女主人自己的孩子,而是經常過來玩的叫樂樂的孩子,她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也來不及去問,趕緊去向消防員說四樓那戶可能還有個男孩沒下來。消防員很快就抱著一個滿臉黑灰的小男孩下來,她看到那孩子還哭著對消防員喊,我媽媽和弟弟還在上麵,快救我媽媽。她別過臉,沒忍住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他一個人在房間裏睡午覺,被煙嗆醒了去找他媽媽,以為他媽媽和弟弟都被鎖在房間裏了,便拚命地拍著門喊媽媽,哪知道他那個母親已經抱著別人的孩子下去了呢,還帶著幅沒什麽用的畫,就是忘了自己的兒子!”侄女不敢讓小孩再聽到,便紅著眼睛對老孫小聲埋怨,“我也不懂她是怎麽想的,平日裏就待孩子不親,把別人的兒子當寶貝,聽說她是有什麽抑鬱症,可就算心理有病,就算她兒子才跟著她沒多久,她也不應該這樣糟踐自己孩子!”老孫臉色複雜地聽完,隻歎了口氣,不好對別人家的事置喙什麽,他看了眼角落裏正雙手抱著碗喝湯的小孩,走過去問小孩:“還吃不吃?爺爺給你再下一碗餛飩吧。”小孩搖了搖頭,禮貌地說:“謝謝爺爺,不用了。”老孫半蹲下來,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想了會後,對他和藹地說道:“人生病就會忘記一些事情,你媽媽生病了,可能會偶爾忘記你,但不是不喜歡你。”小孩垂著長睫毛沒說話。老孫也知道自己找的理由太過牽強,畢竟人家媽媽沒忘了別人家的小孩。他看著小孩這樣心裏難受,想了想繼續道,“再說,除了你媽媽,還會有很多其他人喜歡你的。”小孩這才抬眼看他,認真地問道:“會像媽媽喜歡弟弟那樣,最喜歡我嗎?”他將“最”字咬的有些重,顯然是很向往這個字的,像所有小孩一樣,總是想要最好的,最大的,最多的。老孫愣了下,反應過來這個弟弟大概就是被他媽媽抱下來的小孩了,他沒忍住問道:“你媽媽喜歡弟弟,那你會討厭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