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卻覺得這或許並不是郭萍的意思。郭萍願意為了這個兒子將他親手遞給別人,苦守秘密十幾年,會忍心讓他為自己換腎嗎?但這也與他無關了。電梯門打開後,陶溪看到楊爭鳴正站在出口不遠處看著他,顯然是在等他的到來。楊爭鳴依舊穿著昨天那身衣服,挺括昂貴的布料已經有了些許褶皺,往日裏春風和煦的英俊麵孔透出濃重的疲憊,身上還有未散的香煙味道,顯然這一夜他並沒有怎麽休息,但當他看到陶溪時,還是很快露出一個笑容。隻是在喊陶溪的名字時,楊爭鳴有一瞬的不自然,這種不自然在他想替陶溪接過手裏的水果,陶溪卻說“不用了,楊叔叔”,更明顯了些。楊爭鳴收回有些僵硬的手,笑意滯在嘴角,轉而為兩人帶路,他向來善於交談,此刻卻不知道與眼前自己親生卻陌生的孩子說什麽,隻好說了些方祖清已經醒了讓他不要擔心的話。陶溪自然地接著楊爭鳴的話頭,沒表現出抗拒,但也沒什麽想要親近的意思。說實話,他對楊爭鳴印象不怎麽樣,隻一個與他母親肖似卻愚蠢的關凡韻,就足以讓他對這個父親印象差到極點。從電梯到病房的路並不遠,陶溪很快就跟著楊爭鳴走到了病房門口,林欽禾停下了腳步,對陶溪側頭低聲道:“我等會來接你。”這畢竟是方家與楊家的家事,林欽禾自知不太適合參與進去,他握住陶溪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下。陶溪點了下頭,回握了下林欽禾的手然後放開。楊爭鳴看到了兩人方才握住的手,沒說什麽,將病房門推開。陶溪看著那扇被打開的門,突然想起那次在醫院的夜晚,他躲在病房門外,看著外公外婆為病床上的楊多樂心疼抹淚,明明隻有一扇門的距離,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界。此刻,同一家醫院,同樣的病房門外,他深吸一口氣,邁出了腳步,向裏麵的兩位老人走去。作者有話說:抱歉延遲了四個月才恢複更新,前麵的章節有一定的修改,不影響大致劇情60 第60章陶溪走進病房,病床上的方祖清與坐在一旁的葉玉榮都望向了他。兩位老人的目光在觸及他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一種輕微的震顫,那種飽含著沉重情緒的目光讓他突然有些不自在。他一時啞口,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喊什麽,好在一旁的楊爭鳴幫他將他手裏的水果拿走放在了床頭,對方祖清說道:“這是陶溪買給您的。”葉玉榮趕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似是在看到陶溪的第一眼瞬間紅了眼睛,她朝陶溪走了兩步,卻不敢走到陶溪麵前,朝他招了招手,語氣柔和地喚道:“孩子,來這邊坐吧。”方祖清穿著病服,手背上還插著吊針,蒼老的臉上透著垂然病氣,整個人仿佛在一夜間老了許多,看到陶溪進來後,插著吊針的那隻手就一直在顫抖著。陶溪向病床旁的椅子走去,在三個人的目光中在椅子上坐下。楊爭鳴又拿了一張椅子過來,要攙扶葉玉榮坐,但葉玉榮並沒有坐下,而是背過身用手背抹了下眼淚,然後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陶溪,一邊關心地問他有沒有吃早飯,餓不餓。像昨天在會議室一樣,陶溪雙手接過那杯水,輕聲說了謝謝。他能感受到老人這份小心翼翼的殷勤,也能感受到這份殷勤背後沉重深切的愧意,他一一應承下來,因為仿佛他稍微表露出一點抗拒和抵觸,葉玉榮就要黯然垂淚。他拿起葉玉榮倒給他的溫水,低頭喝了一口。葉玉榮終於在他身旁坐下來,兩位老人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陶溪覺得那目光仿佛有重量,他蜷縮了下手指,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明明是血緣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最陌生的人。這種尷尬的氣氛維持了十幾秒,方祖清開口說話了,他說話似乎有些吃力,但還是努力清了清喉嚨,像所有家長一樣,對陶溪問道:“和學校老師請假了沒有?”陶溪點頭道:“請假了。”兩位老人一直細細端詳著眼前這個十七歲的男孩,這雙眼睛實在太像他們的女兒了,他們昨天在會議室裏初見便有些心驚,此刻再細看卻滿心難言的苦楚。葉玉榮別開目光,拿出手帕擦了下眼角,然後伸出雙手,輕輕握住陶溪的手,陶溪沒有抗拒,隻是垂下了目光。葉玉榮低頭看著陶溪的手,又紅了眼睛,這雙細長的手,和她女兒一樣,天生是適合拿畫筆的,不該受一丁點苦,她都不敢去想象過去的十七年,她的外孫過得是什麽生活。長久的沉寂後,陶溪聽到他的外婆顫聲道:“孩子,這些年,這些年委屈你了。”話還沒說完,她昏黃的雙眼垂下了幾滴淚水,落在了陶溪的手背上。陶溪像是被燙到一樣微不可查地瑟縮了下,眼睛有些發脹。他最終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那家人,他們對你好嗎?”葉玉榮忍不住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她有些急切地看著陶溪,語氣裏是僥幸的期待。坐在病床上的方祖清沉沉的目光也落在陶溪臉上,無聲地問著同一個問題。陶溪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這十七年的生活在腦中似乎隻短暫地閃過,太多的情緒堆疊積壓在一起,壓著他喉嚨與舌根,他最後隻說道:“我一直過得很好。”但這個回答似乎並沒有給兩位老人半分安慰,他們都沉默下來,站在一旁的楊爭鳴也沒有說話。他們昨晚已經聽蘇芸講了許多陶溪的事,都沒來得及去驚訝為何林家秘書會知曉如此之多。他們知道那個家庭有多麽貧困,養父常年在外打工,還有一個患病的妹妹,知道陶溪成績優異,考了縣裏的第一名,借著林家的資助項目才得以來到文華一中讀書,也知道他遺傳了母親的繪畫天賦,即使耽誤了很多年,依舊能入圍全國頂尖賽事。一個孩子想要擁有好的人生,根本無法離開父輩的用力托舉,他們的孩子走著世間最崎嶇的路,成為了優秀的人。可這條路本該是一條康莊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