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一旁看畫的少年。他那時想,這個人或許比自己想的還要更辛苦。陶溪察覺到林欽禾在看他,他回望過去,微微怔住。他聽到林欽禾對自己說:“陶溪,你以後會有自己的畫展,會有很多人來看你的畫。”語氣認真而篤定。陶溪愣了愣,彎起雙眼說:“如果我有了自己的畫展,你會來看嗎?”林欽禾沒有猶豫地回答:“會。”陶溪眼睫顫了下,他看著林欽禾好看的側臉,眨了眨眼睛,笑著說:“好,等我有自己的畫展,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你一定要來!”一旁的唐南小朋友不太聽得懂,跟著喊道:“我也要來我也要來!”林欽禾拍了下唐南的頭頂,冷漠道:“你就算了。”兩人帶著小朋友又看了會展館裏的其他畫作,路上遇到喬鶴年和幾個書畫協會的前輩,老頭子有心讓自己的學生多認識些人,拉著陶溪不讓走。本來林欽禾一直在旁邊,但唐南突然吵著說肚子痛,陶溪讓林欽禾趕緊帶小孩去衛生間解決下,免得憋出毛病。林欽禾黑著一張臉,十分不爽地提著唐南走了。陶溪被喬鶴年帶著認識了幾個文藝界的前輩,他多少有些緊張忐忑,但還是努力做到了禮貌得體,那幾個前輩知道喬鶴年時隔多年又收了學生早就非常好奇,對陶溪倒十分熱情。其中有一個人是現任書畫協會的會長,名叫關書文,是有名的書法家,他對喬鶴年玩笑道:“喬老,您這學生和我一個女兒長得有些像。”喬鶴年知道這個年輕時風流成性的會長有個不成器的私生女,曾經想找他拜師學畫被他拒絕了,他心裏不太瞧得上,便說:“是嗎?分明和我以前的一個女學生更像些。”關書文聞言臉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陶溪沒發現他們之間的暗潮湧動,和幾位前輩告別後打算去找林欽禾,半路上卻被一幅掛在展廳非賣區的畫吸引了注意。那幅畫裏,是在山坳中一片青苗白水的水田間,一個戴著草帽的年輕農婦穿著黑色膠鞋在水田裏插秧,田壟邊上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正坐在畫架前畫畫,幾隻白鷺鷥從田間飛向潮濕的霧幔山野,在水麵上漾開淺淡漣漪。整幅畫透著山村風物的清幽寧靜,畫中的兩個女人一忙一閑,但臉上的神情都恬淡安寧,穿著迥異卻像是多年好友知己。陶溪屏住呼吸,看向下麵被黑框框起來的名字。方穗。他霎時握緊手指,眼睛不可抑製地發紅,他想。原來在媽媽眼中,孕育他的那段山中歲月是寧靜而美好的。原來媽媽也曾將人生中最後陪伴她的郭萍用心畫進自己的世界裏。可是,可是……“陶溪?”陶溪突然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喊他,他轉身朝聲音方向看去,看到楊爭鳴正笑著向他走來,一旁還有一個身材曼妙的年輕女人,挽著楊爭鳴的胳膊。他難以描述此刻的心情,隻能努力壓下翻湧而起的情緒,機械地提起嘴角,向楊爭鳴打招呼道:“楊叔叔。”然後他向楊爭鳴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心裏瞬間湧起怪異的感覺,因為那個大概二十多的女人和他長得有點像,尤其那雙眼睛。那個女人看著他,也怔了一瞬,但很快就微揚起下巴露出一個笑容。楊爭鳴語氣客氣:“你一個人來看畫展嗎?”陶溪搖頭道:“我和同學一起來的。”他沒說是哪個同學。楊爭鳴笑了笑說:“我剛才在那邊的展位看到了你的畫,本來覺得不錯想買回去,不過聽工作人員說已經賣出去了。”陶溪一怔,難掩驚訝道:“賣出去了?”楊爭鳴沒想到陶溪還不知道,說道:“是啊,聽說畫展開始沒多久就賣出去了,買主叫蘇芸,你不認識嗎?”陶溪愣怔地搖了搖頭,說:“我不認識。”可楊爭鳴認識這位瑞澤集團董事長的秘書,他心裏奇怪但沒再說什麽,轉而向陶溪介紹自己身邊的女伴,說道:“這位是青畫協會的副會長,關凡韻,或許你們可以認識認識。”關凡韻似乎對這個介紹不太滿意,嗔怪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向陶溪遞了一張名片,笑意盈盈:“你好,我叫關凡韻,我也覺得你的畫不錯,你可以加入我們青畫協會,能認識很多和你年紀差不多又誌同道合的朋友。”陶溪猜想這個叫關凡韻的女人是楊爭鳴的情人,她不是像自己,而應該是像方穗。可斯人已去,這樣做對已經死去的人而言,又有什麽意義?他雙手接過關凡韻的名片,說了聲謝謝。本就不熟的人寒暄完就應當各自分道揚鑣,但或許是楊爭鳴見陶溪盯著那幅畫太過專注,也或許是因為什麽天生的聯係,楊爭鳴沒忍住問陶溪:“你也很喜歡這幅畫?”陶溪靜了幾秒,說道:“畫裏的地方看起來很美。”那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美麗卻束縛了他十六年。楊爭鳴望著那幅畫,似乎勾起了什麽回憶,臉上一貫斯文客氣的笑容淡了些,緩緩道:“這是我亡妻的畫,她很喜歡那裏,在那裏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