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盯著律風發呆。他從沒見過像律風這麽自律的人。早上必定第一個到設計室,晚上全靠他催著人離開。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是離不開屏幕上的數據和手中的圖紙。也許隻有私人電話和微信視頻,才能叫他短時間走出設計室,擁有屬於自己的休息。等到律風再次掛掉和殷以喬的視頻回來,就見到瞿飛叼著煙撐著下巴,微眯著眼玩味的神情。“律工,你這麽急著想畫完設計圖,嘿嘿……”光棍瞿飛大膽猜測,“是不是想早點回家啊?”律風被他戲謔的語氣,問得一愣。跨海大橋的設計工作,決定了整個南海項目進程。律風抓緊時間,跟設計師核對每一段的設計細節,當然是希望這個工程盡早進入審核階段。但是,瞿飛這麽一說,律風才意識到,他期望圖紙完工提交審核的時間,卡在了某個特殊的點上。無可否認。“算是吧。”律風笑了笑,“瞿工您都說有我在,一個月就能完成,我不得給您這個麵子?”瞿飛聽了,哈哈大笑,“我能有什麽麵子!師父說了,能在年底完成,就算革命勝利,千萬不能趕工圖快,得慢慢來。”翁承先的這句話,律風也聽過。可惜,絕對不是瞿飛這種心安理得的語氣,而是夾雜著對瞿飛毛毛躁躁粗心大意的叮囑。瞿飛負責整個設計圖的整理,順便核實南海數據是否與設計師們繪製的圖紙相符。在律風看來,如此精細的工作,交給瞿飛簡直充滿了風險。以至於他放不下心,總會反反複複再次核對,然後發現……瞿飛竟然幹得挺不錯的。設計橋梁,數據為先。哪怕是經驗豐富的設計師,也難免會出現一兩處疏漏,需要人為核查比對,才能夠確保圖紙無誤。瞿飛這樣生性散漫,大大咧咧的家夥,不止一次看出設計問題。無論是橫梁節點的螺母類型,還是等比縮小的長度標注,他都能皺著眉,拿起紅筆圈一圈,告訴設計師:你這個不對,應該是這樣。律風對瞿飛的最後疑慮,都因為長久的相處打消。人不可貌相大約就是瞿飛這樣的。滿臉寫著“不靠譜”,真正做起事來,並不比律風接觸過的老設計差多少。難怪他能成為翁總工的徒弟。律風坐回位置,感慨道:“雖然翁總說慢慢來,但是我覺得他恨不得我們能再快點。”他進入國家設計院多年,沒見過哪位總工程師,天天到設計室看他們的進度,即使人來不了,也會叫瞿飛做一個簡單匯報。他隔著房門,都能聽到瞿飛的大嗓門,樂顛顛地說:“師父,沒問題,你得信我!”一聽就十分不可信。瞿飛抓了抓頭發,歎息一聲,“老頭子嘛,年紀大了,主持這個項目肯定心急。”他抽一口煙,齒間逸散出淺淡的煙草氣,帶著掩蓋不住的傷感。“南海隧道整個項目,正常開工到結束,少說十年。我們這些做設計的,畫完圖,交給工程隊就算完工。可他當總工程師,得從頭看到尾。”瞿飛的聲音壓得很低,“上一位總工,看了南海隧道二十多年,都沒能等到它開動的一天。”律風微微皺眉,還沒問出心中的疑問,卻聽瞿飛悵惘說道:“一個人能有多少十年、二十年呢。”“我們這些人能坐在這裏給南海隧道畫圖,都算是一種幸運了。”南海隧道從1998年起,就召開過學術研討會。首屆參與項目研究、甚至負責項目的相關人士,不知道換了多少屆,又走了多少人。可瞿飛的語氣,不像是旁觀的後輩,更像是陪伴著上一位總工,看盡了二十年徒勞的記錄者。南海隧道項目信息一切成謎,如果不是翁承先告訴律風,這個項目還存在,自己就是總工程師,他可能查不到任何消息。更不用說,上一位總工了。律風好奇問道:“你認識上一位總工?”“害,那不是我師公嗎?”瞿飛叼著煙,神情刻意顯得悠閑,“他老人家,五十歲意氣風發當總工,說五年內論證完畢,十年內修建成功,結果,還不是傳給了我師父。”“哼。”瞿飛不服氣地自嘲道,“要不是我師父瞧我不靠譜,非要親自建成它。說不定這項目,還能傳給我呢。”一項橫跨南海工程,從他嘴裏說出來,像極了什麽祖傳的手藝。即使他輕描淡寫,說得自在輕鬆,律風仍是沒法隨著他的自嘲,去開一個跨越三輩的玩笑。律風的視線,掃過瞿飛簡陋的工程記事本。上麵一條條帶有時間刻度的記錄,都在仔仔細細南海隧道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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