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抑揚對他們之間什麽時候有過往來全然不知,用最常見的理由搪塞:“他有事。”康橋笑得微妙:“真的嗎?我看不見得是這個原因吧。”祁抑揚轉頭看康橋一眼,他知道康橋一向手段了得,從什麽見不得光的渠道知道了他離婚的消息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果這隻是隨口瞎謅或者試探,那繼續撒謊回答反而容易被看出端倪。祁抑揚做最穩妥的選擇,用沉默暗示對方到此為止。康橋似乎並不在意實情到底如何,他笑著又講別的:“我以為你公司的風波還會持續一陣兒,沒想到這麽快就翻盤了,我都沒來得及從市場上多收一點。說真的你們流通的部分也太少了,你要不要賣點兒你自己的給我?你願意出多少我就能吃多少。”康橋並不是第一次表現出對投資又止有興趣,祁抑揚以前從來沒搭理過他這茬,今天卻一反常態地回答:“我考慮考慮。”香檳塔旁邊人多,有傳媒公司的老板也湊上來想加入他們的聊天。康橋對這種小人物看不入眼,一分鍾都不想應付,完全不顧及社交禮儀轉身就走。好在對方心寬,也知道康橋本性如此,他並沒有就此發牢騷,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問祁抑揚:“少宗怎麽沒跟你一起來?”祁抑揚對眼前人有印象是因為又止去年跟這家公司簽了金額不低的全平台推廣協議,他知道對方跟談少宗交情甚篤,恐怕剛剛招呼他也是因為料想談少宗會陪他出席今晚的儀式。祁抑揚已經習慣了標準流程一樣的提問和回答:“家裏有點事,不方便兩個人同時走開。”對方沒起疑心,緊接著就邀功:“今年我可是給少宗安排了兩個開春封麵,祁總的公司可千萬要繼續跟我們續約啊。”祁抑揚一笑:“那你要去跟我們的營銷總監談了。”“祁總答應的事公司裏還有誰能反對?不過有件事特不好意思,六月刊有品牌推代言人上封,指定要去以色列拍,跟他們新一季秀款主題吻合。少宗這趟出差時間不短,你多多理解。”這倒是祁抑揚完全不知道的新信息,他問:“談少宗什麽時候去以色列?”“他還沒跟你說?下個月中下旬,得去兩周左右,好在三月份那邊氣候還算合適。”祁抑揚還有問題想問,大廳裏舞台上主持人已經拿著麥克粉在催促各位就坐。這間傳媒公司有獎要領,老板匆匆跟祁抑揚告辭就舉著酒杯先離開了。祁抑揚意興闌珊,懶得再往裏多走一步,靠著餐台專心喝酒。隔著厚重木門,大廳裏的聲音傳出來都顯得悶,祁抑揚喝酒容易覺得燥熱,單手鬆了鬆領帶。他拿了第三杯酒,正打算也進場應付一會兒,有人叫他:“祁抑揚?”祁抑揚回轉身去,他並沒有在現實中跟對方打過照麵,但他能認出來那張臉。跟談少宗飛去紐約注冊之前,又止公關部為了做準確的風險和輿論分析特意收集了跟談少宗有關的媒體報道,祁抑揚對他們的分析根本懶得多看一眼,看卻把一摞編年體一樣的談少宗八卦從頭到尾讀了個遍。談家的生意沒有做到受公眾關注的規模,談少宗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是因為他要和康臨製藥的小女兒訂婚。眼前的康佳妍比照片上還要更漂亮,是那種鋒芒畢露的美人。她站近了,口紅顏色和杯子裏酒的顏色十分相稱,笑起來時五官更生動明豔:“一早就想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跟你見一麵。”祁抑揚跟談少宗分開一個月有餘,今天難得出席一次活動,四麵八方都有人來跟他提談少宗,而且眼前這一個還這麽特殊。他還記得多年前在紐約聽到康橋隨口提起堂妹要和談少宗訂婚時的那份心情,非常不愉快。從餘皎皎到康佳妍,這些出身優渥的女孩子輕而易舉就獲得談少宗的青睞,而他得到的隻有玩笑和惡作劇。但他現在親眼見到康佳妍,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反感。他從來沒有機會去和誰長篇大論地講起談少宗,追溯到見了麵也裝作不認識的青春期,自尊心作祟,周圍有誰提起談少宗,他絕對不參與進去多點評一句;後來有了和談少宗有關的心事,內心百轉千回,但卻因為沒能得到想要的回應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而他今天有興致和人聊起談少宗,他問康佳妍:“為什麽要見我?”“你沒問我是誰,那就是認出我了,那我不做自我介紹了,直接回答你的問題,“康佳妍停頓一下,然後說:”想要親眼看看談少宗最後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了。”祁抑揚在心裏糾正其實最後他也不是和談少宗在一起的那個人,但他不打算告訴康佳妍。“談少宗跟你說過和我的故事嗎?”康佳妍問。事實上談少宗隻在注冊結婚的路上提到過一次他以前經曆過失敗的訂婚,甚至沒提到康佳妍的名字。祁抑揚委婉回答:“很少。”“那應該就是沒有了,”康佳妍臉上的笑倏忽消失,“不提到我是對的。我對不起談少宗,至今也沒臉再去見他一麵,如果你能幫我轉達一聲對不起就最好不過了,算了,這多不合適,你當我沒有說過吧。”她臉上的歉意看起來很真實,祁抑揚熟悉這個神情,他想自己坐在的士上跟談少宗道歉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他並非不願意而是沒有立場再去幫她轉達這句對不起,隻好寬慰她:“談少宗是很大方的人。”“我知道。他是個特別好的人,說真的,要不是遇見他晚了一步,時機對一點,我真的會願意嫁給他。這樣說來你其實應該感謝我,如果當時不是我臨時反悔,後來也輪不到你和談少宗結婚。”祁抑揚說:“謝謝。”他一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雖然這笑裏各有各的悵惘。康佳妍抿一口酒:“再想起舊事,隻覺得對不起談少宗。他一開始堅決不答應的時候,我就該勸我父親算了,我也沒想到他那麽有膽量,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你知道我的叔叔哥哥們,發起脾氣來是真的要動手的的,當然沒對他做到那個地步,但威脅過肯定不止一次。他消失一陣,再出現的時候就妥協了,誰也沒想到最後我又鬧出這麽件事。”祁抑揚完全不知道談少宗反抗過。他對這樁婚事的了解隻來自康橋的一句話,而他放假回國時周圍的人再講起這件事關注點又都在康佳妍悔婚。他一度很不齒談少宗的選擇。他以為談少宗對餘皎皎是真的情深義重,沒想到他轉頭就能答應和別的女孩結婚。他甚至非常刻薄地想過,又是一個家庭背景了得的女孩,以前談少蕊講過的話他還記得,談少宗是有意在攀附這些女孩,他可能也不甘心隻當一個私生子。談少宗虛榮又輕浮,而他竟然因為聽到了這一點點關於談少宗的消息又開始在想談少宗,這更令當時的祁抑揚覺得痛苦。多年後談少宗如約打來電話問他是不是要結婚,祁抑揚心裏失望多過雀躍,一句話都沒說就掛了電話,他想他這算是親身實踐確認了,婚姻對於談少宗來講算不得什麽,隻要有人問,他就肯答應。而現在當事人康佳妍告訴他,談少宗原本是堅決不答應的,他拿到的隻是故事一半的拚圖。他靠著片麵的另一半對談少宗的臆測全是誤會。康佳妍又說:“他那個時候不該計較的,我們都才剛剛成年,稀裏糊塗的很多事其實就糊弄過去了。但那天去教堂彩排完,他問我為什麽要跟他結婚,是因為喜歡他嗎。我有信仰的,當著上帝當然不能撒謊,所以沒回答。他沒再追問,隻是很誠實跟我說他體會不到。事情講的太清楚就沒意思了,他體會不到,但我能體會到,我愛誰誰愛我,我知道啊。晚上有人騎著車來我家樓下用石頭敲我窗戶,我就跟他走了,騎著自行車私奔,很傻吧,可能不到十分鍾就被家裏的司機追上了。”康佳妍跟人私奔的事情從來沒有被曝光過詳情,大家都知道有這麽件事,也知道這件事導致了她和談少宗婚事告吹,但卻沒人了解細節和結尾,康佳妍的名字從此絕跡於八卦新聞,連康橋都因為伯父下過家醜不可外揚的死令從來沒在祁抑揚麵前提過。康佳妍的過去精彩紛呈,比木門裏傳出來的獲獎人感言好聽百倍,祁抑揚說:“很少有人能體會到私奔是怎樣一種感受。”“感受嗎?那十分鍾是我活到現在心跳最快的時候,晚上風特別大,大到一點兒也不浪漫,他的襯衫衣擺揚起都來快罩住我的臉,很狼狽吧,但我一抬頭透過那層薄薄的布能看到天上的月亮,那天什麽都特別,月亮也特別圓又特別亮。”她三言兩語就令祁抑揚很羨慕,祁抑揚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給自己補上這樣的青春故事。康佳妍見他聽得出神,又笑了:“很精彩嗎?其實還是不要有這種體會更好,因為那十分鍾,我付出了太慘痛的代價,你不會想要知道的,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叫住你也不為別的,沒勇氣見談少宗,剛剛看到你想著能跟你說也是好的。我至少快樂過十分鍾,他也不該被剝奪選擇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權利,他當時好像喜歡著誰吧。”康佳妍的目光落在遠處,淡笑一直掛在臉上,兩眼卻晶亮含淚。就在這個瞬間祁抑揚很微妙地感覺到旁邊這個人和他一樣珍惜談少宗。祁抑揚心情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從跟談少宗離婚開始,他好像在不斷跟過去的人和事和解。他曾經那樣憎惡談少宗同別的女孩子早戀,現在卻借此來安慰康佳妍:“你不必太介懷。他喜歡過的女孩子那個時候應該已經不在了,所以即使沒有跟你訂婚這件事,他們也沒法兒在一起。”“女孩?”康佳妍皺起眉頭,笑和淚都收幹淨了,“不不,應該不是。談少宗做人是很坦率的,他改主意答應訂婚第一次來見我的時候就告訴我他覺得自己未必喜歡異性。別的人講這個我會覺得是悔婚的借口,但聽他講卻隻想安慰他,因為他看起來真的搖擺不定又困惑。後來讀到他的緋聞,男男女女撲朔迷離,我都替他著急過,直到看到你們結婚的消息,我想他終於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