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嫂是個可憐人。


    她原先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丈夫是一位轉業軍人。


    倆人相親相愛、相敬如賓,同時育有一個七歲多的孩子。


    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生活過得殷實又美滿。


    那時,張麗文真的打從心底裏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


    家庭變故發生在孩子剛滿十一歲那年。


    她的兒子被確診患上了白血病,需要及時進行化療,不然生命垂危。


    夫妻倆在醫院收到這個消息後,猶如晴天霹靂。


    張麗文更是當場暈厥了過去。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緩衝期。


    即便再痛,也要咬緊牙關死活撐下去。


    很快,夫妻倆雙雙辭職,日夜守在醫院裏照顧兒子。


    更是掏空家底,對外舉債,把所有的錢財往醫院砸去。


    隻希望上天憐憫,病魔仁慈,能夠放過她那個可憐的孩子。


    可是,世界是殘酷的,心誠不一定就靈。


    治療了兩年半的時間,她的兒子最終還是躺在醫院冷冰冰的病床上,撒手人寰。


    臨終時,骨瘦如柴,已經痛到不會說話了,卻還是懂事地不斷囁嚅道:


    “媽媽對不起!我盡力了……”


    那一刻,張麗文覺得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好了。


    她看著自己的兒子骨髓穿刺做活檢,看著他剃光了頭發做化療,看著他……


    開始時說“媽媽,我一定會戰勝病魔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到最後卻說“媽媽,我好痛,我好想死,你讓我死吧!”


    為什麽要這樣?


    厄運為什麽要挑中她?


    是因為見不得她好,看她過得太幸福,所以命運妒忌了嗎?


    她就應該是爛命一條嗎?


    難道人生真的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嗎?


    正當她以為,自己的命運已經跌到穀底,再無往下墜的可能性時。


    老天爺竟跟她開了一個致命玩笑!


    因為巨額債務傍身,兒子過世後,夫妻倆起早貪黑地幹。


    隻希望能快一點把這債務窟窿給填補上,好開展全新的生活。


    丈夫周震雲作為家中頂梁柱,不忍心妻子陪同他一起受苦,便主動聯係以前在部隊裏的長官,將自己的實際情況告訴他,希望長官能幫幫他。


    長官非常同情他的遭遇。


    打通上下關係後,安排他到名侖集團董事長傅恭良的身邊當司機。


    能在大佬身邊當司機的人,最後都不會混得太差。


    周震雲瞬間喜笑顏開,當晚就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張麗文。


    張麗文雖然高興,但夫妻相隔兩地,沒個照應怎麽都笑不起來。


    周震雲就勸她,在這小縣城即便幹死一輩子都無法還上那筆巨額債款。


    但是,去傅恭良身邊當司機,幸運的話幾年就可以把債款給還上了。


    短暫的離別,隻為了日後更好的相聚。


    張麗文聽去十分動容,便卸下心防,開開心心送他上了高鐵。


    誰知,她等來的不是更好的相聚。


    而是,天人相隔的永別!


    頭一年,周震雲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每天跟張麗文匯報,說傅恭良對他很好,傅家的人都對他很好。


    讓她不用擔心。


    隻要再過個兩年時間,他就能切底把巨款給填上了。


    讓她安安心心等他回家。


    她當時興奮過了頭,朝他挖苦道:


    “你覺得兩年很短嗎?我現在每天在家裏度日如年,你知不知道?”


    這隻是她當時的一句無心話,哪知道周震雲竟然當真聽了去。


    誤以為張麗文是在埋怨他賺得少。


    便利用空閑時間幹起了外快,導致睡眠時間嚴重不足。


    最後疲勞駕駛,載著傅恭良在一個高速路口的轉彎處,撞毀護欄,連人帶車飛了出去。


    轎車在高速的下山坡自燃焚燒,兩人當場死亡。


    屍體都燒成焦。


    張麗文收到噩耗時,是在學校校長的辦公室。


    當即就暈了過去,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京海的。


    隻記得那天很熱,大概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日子,身體黏糊糊的,衣服就沒幹過。


    她在京海殯儀館看著那具燒得焦黑的屍體,都不敢認了。


    空氣中,彌漫著烤焦死豬的味道,臭得要死。


    她全身顫抖,寒氣從內到外,倏然打起許多細密的雞皮疙瘩。


    感覺好惡心,從未有過的惡心與厭惡,在原地吐了好幾次,一直在吐。


    吐完嘔吐物,就吐黃膽水……就沒停過。


    通常死了丈夫的人,不是哭得撕心裂肺,就是哭得肝腸寸斷。


    可奇怪的是,那天,她一滴淚都擠不出來,並且還想笑。


    大笑,狂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輩子造孽太多,所以這輩子要來人間抵債的。


    輕生念頭堅定掠過——她不想活了。


    這次真的不想活了。


    兒子死的時候,還有丈夫陪著她。


    現在丈夫死了,她還留在這人世幹嘛?


    一點意思都沒有。


    兩天後,她將丈夫的遺體火化後,原打算帶他回小縣城安葬好,就準備跳河自殺的。


    可離開京海的那個下午,有一位中年男人來到她居住的賓館找她。


    問她“請問您是不是周震雲的發妻?”


    張麗文說“我是。”


    那人告訴她“我們老夫人想見見你。”


    她當即反應過來,這人口中的老夫人就是傅恭良的妻子。


    心中愧疚不已,更有無限的負罪感。


    便二話不說,直接上了車。


    司機將她帶到傅家老宅,她當時看到楊萍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滿臉憔悴失魂的模樣,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撕裂般的慚愧。


    自己的遭遇固然悲催,但這位楊女士何其的無辜。


    如果不是她丈夫疲勞駕駛,她的丈夫也不會突遭橫禍慘死。


    立即跪伏在地,淚涕橫流說“對不起!是我們害死你的丈夫,你打我吧!罵我吧……”


    她當時就在想,即便楊萍萍喊人過來將她打殘打死,她都無半句怨言。


    哪知道,楊萍萍竟然蹲下身來,攙扶她坐在沙發上,慈笑說道:


    “別動不動就跪,膝下有黃金不單止是男人的專屬,我們女人也有。”


    *


    張麗文永遠不會忘記楊萍萍對她的好。


    她非但沒有怪罪她,還反過來勸慰她,說這是一場意外,誰都不願意發生,叫她也寬著心點。


    細細盤問她的家庭遭遇與變故後,又主動幫她還了那筆巨額債款。


    張麗文心道:


    怎麽會有這種人?


    是上天在跟她開玩笑嗎?


    當她想死,不想活了,又突然跳出這麽個大善人來溫暖她。


    讓她如何報答?


    她無以為報!


    回去小縣城,將丈夫骨灰安葬好後,翌日就向學校提交辭職信。


    她當晚坐高鐵去京海時,就一直跟自己說。


    這輩子,要拿出200%的誠意來服侍這位老夫人,直至她百年西歸。


    為了報答她的善舉,更是為了幫周震雲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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