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媽媽這種反人性的話,顧南枝居然一點怒火都沒了,隻覺得靈魂空蕩,所有精氣神已經被抽幹,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與之爭辯。


    爭什麽?有什麽好爭的?就算真的能辯出個對錯又有何用?


    人都死了。


    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說“媽媽,既然你知道我在哥哥家裏住了有大半個月,應該也派人調查過,我為何會住在他家,可是,好奇怪呀!從我踏進酒店與你見麵,直至現在已經四個多小時過去了,你一句關心話都沒有,你都沒問問我傷好了沒?還痛不痛?一句都沒有。”


    靜了靜,她嫩唇微翹,明明是在笑的,可整張臉卻沒有任何喜悅的神色,有的,隻是數不盡的愁容與追憶,哀哀垂下眼簾,蒼涼說道“如果爸爸還活著,那該多好呀!所以,不是他得了便宜,而是我失了便宜。”


    聞言,劉嫣禾一雙極美的水眸,瞬間被一層恨意所覆蓋,音色極尖極銳地盤問她“你的意思是,他把你捧在手心裏疼,我把你扔到泥裏踩嗎?所以,該死的人是我嗎?”


    顧南枝不懂!為何媽媽每次都要曲解她的意思,心一點一點拔涼下去,直至心死如灰。


    多年來,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她靜靜瞧著媽媽,慢慢說“媽媽,你有沒有發現,你真的很霸道,你每次都把我拋在兩難之間,卻又不讓我自己選,非要我聽你的話,小時候,你不準讓我在你麵前喊爸爸,我便不喊,你讓我住陸家,我就住陸家,你讓我去傅家,我就去傅家,你讓我出國,我半句反駁的話都不敢提,你讓我跟哥哥分手,我更是二話不說就去分手,這二十多年來,你好像沒怎麽出現,卻一直操控著我的人生,我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做人,半寸逾矩的事都不敢越,隻為你能多愛我一點點,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人,我又怎麽會想你死呢?你為什麽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真的沒有恨過你的,你為什麽就那麽不講理呢?媽媽,我隻恨當年死的那個人不是我,你明白嗎?”


    她說著,起身站定,又細細地講“你不是自願生下我的,但我也不是選擇性來到這個世界的,你有你的無奈,我也有我的遺憾,這種事為什麽非得爭個對錯呢?爭贏了又怎樣?你總是說爸爸逼你,可是媽媽,請你認真想想,你遇到爸爸時,就已經是個思想成熟的大人了,並不是一個心智未開的小孩,最後做決定做選擇的時候,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他並沒有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強迫著你就範,你為何總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怪罪到他身上,往他身上推呢?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你隻不過仗著他愛你而已,他那麽愛你又怎麽會說你壞話呢?他隻怪自己沒本事,沒能給你想要的生活。”


    她停了停,又說“其實,剛才你有句話說得對極了,爸爸他真的好窩囊,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每次跟你吵完架,隻敢偷偷躲起來哭,一個大男人在書房裏哭得淚涕橫流,我問他,是不是媽媽又惹你傷心了?他說不是,是自己辜負了你的期盼。”


    “有時候想想他這輩子活得還真挺累的,沒有一時一刻是為自己活的,一個福利院出身的孩子,被一對好心的教授夫婦領養,為了報答他們,毅然決然投身到並非自己所熱愛的學術當中,幸運的是,到了適婚年齡遇到了你,按他那種性格,原想與你過點簡單恬靜的日子,誰知,你又不是那種甘於平凡的人,也瞧不上他的職業,一麵是父母的遺願,另一麵又是你的期許,他最終下定決心離開學院,你又打好包袱準備要跟陸序庭過了,他心裏其實埋藏了許許多多的悔怨與不甘心,可是他從未怨過你,真的,他愛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恨你呢?他隻恨命運的愚弄與蹉跎。”


    “他死後,我整理他的手稿,無意中看到他用文字記錄著與你相遇的第一次,他說,當晚在實驗室忙得昏天地暗,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想出去兜兜風透透氣,走著走著,無意間就走到大禮堂。那時,你們樂團來學校巡演,當時整個交響樂隊裏明明三十幾個人,可他卻一眼鎖定坐在舞台左側邊彈奏鋼琴曲的你,當然,你也可以說他見色起意,可是他說,那時離得遠,光線昏瞑,並未看清楚你的模樣,隻覺得你很吸引人,彈奏得比他好。也許是命運的指引吧,原本,他的第一誌願就是所音樂學院,他在手稿裏這樣寫著,他說,他熱愛音樂,是你的藝術造詣在召喚他,他的靈魂被你吸引住,與你產生同頻共振了。”


    “我記得八年前第一次到德國,他來慕尼黑機場接我,我當時高興得都快要瘋了,走幾步又摔一下,衝上前去擁抱他,心裏激動得要命,終於,我終於又可以跟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可他見到我這個寶貝女兒,第一句並不是問女兒過得怎樣,而是問你,問你過得好不好,我那會整個人都呆住了,並不是因為我吃醋,而是我壓根都不知道你過得怎樣,我都沒跟你生活在一塊,要我怎麽說?我隻好騙他,說你過得很好,陸家的人對你都很好,他聽後,眼睛濕漉漉的,想哭又不敢哭,那神情談不上有多高興,給我的直觀感受就是,他好愛你啊!”


    漸漸地,她聲線開始變得濃稠哽咽,好像快撐不住,已經說不下去了,卻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我當時就覺得他好可悲,好可憐啊!你都這樣對他了,他還死心塌地的愛著你,那多痛啊!要換作是我的話,我才不會喜歡一個如此傷害自己的人呢,那不是純純找虐嗎?把那個人的權力淩駕於自身之上,多慘啊!可他就是那麽傻……真傻啊!”


    說著說著,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嗚嗚嚷道“媽媽,我爸爸不是一個小人,他是個人品貴重的君子,我不準你詆毀他,你即便是說了,我也不聽。”


    她粗魯把臉上的眼淚擦幹,緩了下,又說“爸爸常跟我說,他是個孤兒,雙親去得早,在這個世界上,最牽掛的人就是你和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讓你幸福,我也是,媽媽,我希望你能夠幸福,所以,我會在自己能力承受範圍內,盡量滿足你,希望你也能夠體諒我,別逼我。”


    默了瞬,她的眼神忽然一下子變得極其堅定,重重說道“這輩子,除了哥哥,我誰都不愛!”


    說完,不再看媽媽,毅然轉身,朝門檻方向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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