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出來時,客廳沙發上除了一家三口,還坐著個劉媽。


    顧南枝頃刻側過眸,見到她就生理性厭惡,覺得再多看一眼都是髒了自己的眼。


    陸之柔悄無聲息把一切瞧進心裏,沒吭聲,隻是適時放開劉媽的手,舉步上前,若無其事牽著顧南枝坐了下來。


    “幸好傷得不嚴重,隻要勤上藥,應該不會留疤。”她認真檢查顧南枝的手,擠了點燙傷膏塗抹在紅腫處。


    陸序庭畢竟是陸家的當家主人翁,如果客人在府上出了什麽狀況,於情於理,於麵子來說,都犯了他的大忌,他暗鬆一口氣,真情流露地說“那就好,白白淨淨一隻手,如果留下疤多可惜啊。”


    一旁劉嫣禾笑笑,接過他的話“是啊,沒事就好。”


    原先局促的氛圍一下子變得融洽明朗起來。


    隻不過,顧南枝天然抵觸這裏所有的一切,雖然陸之柔表麵對她很好,也很關照她,但其實她內心深處並不想領受這份情,於是,不著痕跡抽回自己的手,輕聲慢語地說“謝謝之柔姐姐,我現在好多了,不痛了。”說完,嘴角揚起抹職業般的假笑,絲絲疲倦卻溢於言表。


    這裏在座的每一人,哪個不是人精?誰還察覺不到她那點小情小緒?


    劉嫣禾眼觀鼻鼻觀心,適時放下手中一個宮廷碟杯,笑容可掬地說“既然沒事,就讓枝枝早點回去休息吧。”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原本一直靜默坐在斜對麵的傅既琛,突然發話。


    他慢條斯理地調整著腕邊袖口,等顧南枝上完了藥,緩緩瞥向劉媽,好整以暇地問“聽說是南枝故意撞上你的,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此話一出,客廳靜了片刻。


    任憑是誰都不會猜想到他會舊事重提,把劉媽指鹿為馬的那套把戲,再次拋於人前,端出台麵。


    顧南枝同樣驚了跳,抿唇看著他,完全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劉媽聞言,怔然頓了下,黝黑的臉逐漸被暗紅所覆蓋,而後,又快速切換成一片鐵青色,顫巍巍地說“姑爺,事情都過去了,我也沒想計較些什麽,想必南枝小姐不是故意的,希望大家不要責怪她。”


    顧南枝聽到這種婊裏婊氣的話就惱,她緊咬著下唇,蓄勢待發,準備開口反擊。


    卻見傅既琛忽而揚起一抹笑,冷嗤道“誰是你姑爺?”繼而眸光轉冷,麵上箔有一層薄薄的戾氣,一字一頓地講“我問你,有!還是沒有!”


    那一刻,顧南枝呆呆看著他,心跳驟然就加快了,覺得周遭被股強大的壓迫感所籠罩,空氣都變得稀薄,從而導致呼吸變得愈加緊促。


    客廳一點一點默了下去……


    誰都不敢開口接過他這句話,倒是劉媽先亂了陣腳。


    忽地從沙發上站起身,又撲地一下子軟了腳底跟,跪伏在傅既琛麵前,淚涕橫流地說“不……不是,沒撞……傅先生……她沒撞我。”


    說著說著,又朝傅既琛匍匐著身,好像祭祖跪拜那樣,對他連連磕頭道歉。


    劉媽在陸之柔還未出生前,就已經在陸家工作多年,更是陸老太太的貼身伺候人,對於陸家人來說,早就半個親人般的存在,此時此刻,見她狼狽跪伏在地,實屬不忍。


    陸序庭看見就糟心,覺得很是丟臉,語帶譴責道“沒撞就好,都這把年紀,跪在這裏成何體統?快點站起來。”


    一旁劉嫣禾見狀,隔空與陸之柔使了個眼色,陸之柔立刻心神意會,趕緊上前攙扶著她起身“劉媽,別怕,既琛隻是循例問問而已,又沒有真的要責備你的意思,快點起來。”


    傅既琛卻不依不饒,繼續問“哦!既然她沒撞你,也就是你撞的她咯?”


    這種社死性問題,讓她怎麽回答?


    劉媽哆嗦著唇,嗚嗚啼啼瞟著陸之柔,就是不敢起身。


    陸之柔沒轍,轉而起身,投進傅既琛懷抱裏,嬌嗔嘟囔道“好啦!你看你,都把劉媽給嚇哭了,開玩笑也要有個度,我想這應該是場誤會,兩人無冤無仇,好端端的,幹嘛要撞來撞去,南枝妹妹,你說是不是?”她身體磨蹭在傅既琛懷抱裏,眼睛卻擱到顧南枝身上,目光灼灼緊盯著她。


    任由顧南枝再怎麽不識大體,如此騎虎難下之地,也應該了然於心。


    她定睛細看陸之柔好一會,璿而才把目光投向傅既琛,強擠出一縷笑,平靜道“哥哥,確實是場誤會。”


    話音一落地,在場除了傅既琛,全都暗自鬆了口氣。


    傅既琛依舊麵無表情,認真端詳著顧南枝的神色,手指在扶椅輕點了兩下,靜默幾秒之後,點了點頭,才淡淡嗯了聲。


    這事,就此作罷。


    *


    天色已晚,是該回去的時候。


    幾人陸續走出別墅,庭院門前,一輛長形邁巴赫緩緩駛到台階下。


    陸之柔像是黏糕一樣,整個人貼在傅既琛身上,從屋裏走到屋外,來到後車門都舍不得鬆開身。


    顧南枝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直接無視,繞道走到副駕座門前,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門才剛打開,屁股都還沒坐進去,便見一直跟在陸之柔身邊的劉嫣禾走了過來,說 “枝枝,這藥膏見效快,你帶回去用,勤快點塗,別讓手留下疤。”她手上拿著支燙傷膏,眼神溫柔得能擠出水來。


    顧南枝聽完,有點懵。


    起先,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木然定了好一會,才瞬息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叮囑自己塗藥膏的高貴美豔婦人,確實是自己的媽媽。


    可是,在最需要陪伴的年紀都未曾擁有過,現在時過境遷,還需要嗎?


    她不知道別人需不需要,反正自己不需要!


    她已經不需要媽媽了。


    真的。


    不渴望、不奢求、不期盼……


    “媽媽,謝謝您的心意,不過真的不用了,這種藥膏我家裏還有很多。”她默默撒了個謊,目光卻堅定如同真。


    劉嫣禾可能沒想到,從小到大任由她搓圓按扁的人,竟然也會拒絕自己?她盯著眼前那抹嫣然一笑的嬌顏,愣神看了好一會,才靜兮反應過來,表情很尷尬,心裏也很不爽,不過倒也沒說什麽,她悄悄把藥膏重新放回手提包裏,僵硬著身回了句“既然有就好。”


    顧南枝沒再看她,也不想揣摩她的心思。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忽然想起小時候,姥姥抱住她,把她放到媽媽膝蓋上,媽媽卻避如砒霜般搡開她,咒怨般對著姥姥大嚷道“媽,你這是幹什麽!你不記得溫老先生提醒過的話了嗎?他說,我與這丫頭八字相克,母女緣份淺薄,你別讓她挨到我,這樣會敗我氣運,壞我磁場的。”


    那時她還小,盡管聽清那些對話,卻並不明白其中含義,現在細細憶起,隻覺得諷刺又好笑。


    對,就是好笑。


    雖說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女,可顧南枝覺得,她還不如路邊撿來的小孩。


    媽媽,既然不愛,當初為何又要生呢?


    她不懂,也不敢問,就讓這份疏離淺薄的母女情份,永遠維續著它現在該有的體麵吧。


    這樣也好。


    挺好的。


    她垂眸轉身上了車,在關門之際,餘光靄靄,不經意間掃到車外倒視鏡,恰好瞥見後方車門前,陸之柔踮起腳尖親吻傅既琛的畫麵。


    俊男靚女,多養眼啊!


    她就知道,每次來陸家準沒好事。


    她就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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