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發了場低燒的緣故,薛樅的唇色比往日殷紅許多。每回病倒,那弧度圓潤而優美的唇瓣,都仿佛成為了他蒼白皮膚上唯一的一抹豔色。又因薛樅在睡夢中不自覺咬了唇,唇尖微微地腫起一點,顯得曖昧又柔軟。若守在身邊的是黎江越,多半會覺得這果然是適合接吻的嘴唇。再趁人不備地親上一親,嚐嚐滋味。路衡謙倒是不會有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隻覺得薛樅的體質似乎太弱了一些。他見薛樅睡著,便出門去叫了護士。待護士檢查之後,才將門合上,去病房外等著。孟南帆的事還沒解決,身邊就又多出一個病患,路衡謙也多少有些頭疼。薛樅在病房裏裝睡了近一個小時,才等到病房的門又一次打開。來的卻是黎問。黎申垂著頭、瑟縮著跟在後麵,路衡謙走在最後,見人都齊了,才順手將門拉上。“薛樅。”黎問見他沒睡,才來到他的床邊,神色愧疚又低落,連聲音都放低了不少。薛樅並沒有因為黎申而遷怒於他,反倒有些好笑:“怎麽又是在醫院碰見。”“對不起,”若黎問有尾巴,定是垂頭喪氣地耷拉著,“都怪我,我沒有看好他。”薛樅搖搖頭,又看了眼不遠處的路衡謙:“我可以處理好,你”路衡謙也沒法再勉強:“有事可以找我。”即使傷人的是黎申,占理的是薛樅,黎家也並不是好相與的。但黎問似乎與薛樅相熟,看這態度,應當不會讓他吃了虧去。“黎申的傷,”黎問之前已經與路衡謙交涉過,也不覺得這孩子被收拾一頓有什麽不對,向他表明了立場,“我們不會追究。”對路衡謙說話的時候,他的語調又恢複了往常,不高不低,乍聽柔和卻又並不可親。路衡謙沒有與黎問多做交談的意思,倒也不擔心被“追究”。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對黎問點了點頭,又對薛樅道:“以後別太魯莽了。”薛樅難以分辨這句話是指責還是關心,但長期的經驗,讓他更傾向於覺得,路衡謙是在責怪他多管閑事。黎申拿刀捅人的時候,也沒料到會造成這樣的結果,見到病床上一動不動的薛樅,終於從害怕裏分出了另一種情緒。“誰讓你擋了!本來隻用劃一個小口的”但他畢竟隻是小孩,仍然嘴硬,“不過,反正,我討厭你!”沈安與他差不多歲數的時候,也對薛樅這樣叫囂過,可薛樅對黎申,並沒有麵對沈安時那樣的煩躁。“閉嘴,黎申。”黎問將小孩兒一直怯怯握著他的手拿開,讓他站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黎申又瑟縮了一下,見到黎問時才將將止息的啜泣又漸漸發展成無法遮掩的哭泣,肩膀都哭得一抽一抽的。他在家中唯一願意親近的長輩,也隻有黎問,見黎問都不幫他,才手足無措起來。黎問不再理睬這個小侄子,對薛樅道:“大哥會親自來向你道歉的。今天實在是脫不開身,才托我管管黎申。”黎問皺眉看向薛樅被包紮過的手臂與前額,想要伸手去碰,又頓住了:“黎申他,隨便你處置。”且不論黎申的家庭背景,隻按他的年紀也很難立案。即使追責,鬧到最後,大概率是連拘留都不會有。將黎申直接交給薛樅,比交給警察還要來得更直接一些。“小叔……”黎申害怕的時候就會去牽黎問的手,可黎問今天怎麽也不肯讓他牽住。他忐忑地看向黎問,又狠狠地用目光剜了薛樅一眼。這一眼,卻令模糊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薛樅又仔細看了看身旁強裝凶狠的小孩兒,對黎問道:“算了,我記起來他是誰了。”黎問本以為黎申是惡劣的性格使然,才誤傷了薛樅,卻不知還有什麽淵源:“你認得他?”“也不算。他是黎先生的兒子吧?”薛樅道,“我是說黎江穆。”“嗯。”黎問點頭,“黎江穆是我大哥。”薛樅也覺得有些巧:“之前他離婚的案子,是委托給我的。”那其實是相當普通的離婚官司,女方是重大過錯方,孩子的撫養權沒什麽爭議地落到了父親那邊。小男孩兒沒有上庭,隻是宣判之後,撲在媽媽腿上,一個勁兒地哭:“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離婚,求你們了”黎申的媽媽將他抱起來,卻止不住他的哭嚎。他連手臂都在哆嗦,腳也胡亂地踢蹬:“不要離婚!我不準你們離婚!”抱起黎申的女人試圖安撫他,附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黎申卻猛地從她懷中跳下來,摔到地麵上,滾了一身的塵:“你就是不想要我了而已!你這個騙子!隨便你走不走,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你最好就別當我媽!”那時薛樅就在不遠處,作為一個局外人旁觀了一切。他沒太看清那孩子的臉,卻能聽到他崩潰的哭腔,看他用憤恨的目光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卻在自己的母親離開時,調轉過頭,不去看她。薛樅有一瞬間想到了自己。他連這樣哭嚎的機會都沒有。親近的人連告別都沒有留下,紛紛離開時,是怎樣的感覺,他以為都忘了,卻原來隻由著某一個場景,便能使記憶統統回流。發生在地球上每一個角落、每一分每一秒, 早已屢見不鮮的情感糾纏與愛恨磋磨,不負責任的給予與收回,竟可以輕易摧毀另一個人的一生嗎?哪裏有這樣的道理。薛樅不知道是在同情那個哭得趴倒在地麵的孩子,還是緬懷年幼時無力掙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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