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問道:“什麽真正的大皇子?”“當年被我頂替身份的那個嬰兒,母後……先皇後和陛下的第一個孩子。”修說,“是夭折了嗎?”“不是……”阿爾弗雷德猶豫了一下,但話都說到這裏了,再遮遮掩掩已經沒有意義了,如果修想知道,他遲早能查到,那還不如由他來告訴他。阿爾弗雷德抿了抿唇,照實說道:“沒有大皇子。有一個母後的……”在這種時候,這個稱呼忽然變得有些刺耳起來,阿爾弗雷德頓了頓,“……她的舊仆告訴我,她隻懷孕過一次。”“……一次?”“就是二十二年前生下我的那一次。”阿爾弗雷德說,“二十八年前,她根本沒有懷孕,那時候對外宣布身體不好需要避客靜養,是為了更好地掩蓋假孕……而事實上她的身體真的不好,根本不適合生育,所以一次生產就要了命。”修隻覺得荒唐。自記事以來,修就知道自己有基因缺陷,比普通人還要低人一等,是文明進程中會被自然淘汰的那部分基因,而對於早年的帝國來說,交給自然是不夠保險的,畢竟整個文明都是違反了自然選擇強行生存下來的。於是他們製定法條,進行了人為幹預。基因缺陷者大多數都是由於失敗的基因實驗造成的,對於人類文明來說,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是為了大局,他們仍然需要被舍棄。雖然“基因缺陷者禁止繁衍後代”這個法令已經在幾十年前被廢除了,但廢除的原因是,經曆了這麽多代的禁止,基因缺陷者的數量已經變得極少,總數遠遠不足以對整個人類文明造成影響了。也就是說,盡管基因缺陷者繁衍後代不再違法,官方的姿態依然是不鼓勵的。上行下效,就連民間婚配時基因缺陷也是大忌。曾經還有人以此為題材寫過小說,男女主相愛,卻因為男主角是基因缺陷者而遭到種種世俗的阻撓。這本小說一度成為上個時代的禁書,雖然如今隨著生存危機的遠離,相關的觀念開放了不少,但市麵上依然沒人敢公然售賣這本鼎鼎有名的禁書。連民間挑選伴侶都如此忌諱,更不要提皇室挑選皇儲了。修從小就知道,他配不上那個皇位,因為他有基因缺陷。他能坐上太子之位,不受歧視,全是先皇後心疼自己的孩子,為他盡力掩蓋的結果。先皇後許多次告訴他,自己懷孕時產檢情況不好,身體條件也不允許,很多人勸她打掉孩子,等養好身子再懷一個健康的。但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強行生了下來,也因此傷了根本。二十多年來,修一直將先皇後的難產死亡歸咎於自己身上,認為那是因為生他時傷了身體——先皇後自己,直到臨死前,也都是這樣告訴他的。他為此,將自己這缺陷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先皇後。可是現在卻告訴他,先皇後在二十八年前甚至都沒有懷過孕。那奮不顧身給予孩子生命的深刻母愛、那為保護他不受歧視而殫精竭慮的舐犢之情,全都是謊言。他不過是先皇後為自己的孩子鋪路的工具罷了。如今,這個彌天大謊的受益人就在他的麵前,剛剛享用完他畸形的身體。“我以為你知道的。”阿爾弗雷德蒼白地試圖解釋,“你在雪禮星跟我說你從小就知道,我以為……”“原來如此。”修淒慘地自嘲一笑。“怪不得,你那天的態度那麽激烈。原來你以為我是個正在竊取皇位的外族人……不,這也不算錯,事實確實如此,我就是個外族人。”“大哥——”“我不是你大哥。”修說,恍惚又記起阿爾弗雷德在雪禮星的星船港見到他時的第一句話。——話可以亂說,弟弟不要亂認。原來如此,那時候,他是這個意思。可笑自己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還以為隻是單純的挑釁。“我不是你大哥。”修恍惚地又說了一遍,“你唯一的哥哥已經被我殺了。”“他死得好!本來我也雇了人想要射殺他,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而已——你就是我唯一的哥哥!”阿爾弗雷德握住他的手,激烈地說,“外族人又怎麽了!我會娶你,讓你當我的皇後,你照樣還是名正言順的皇室成員!”阿爾弗雷德此前並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可這句話就這樣直接從他口中冒了出來,他說得這樣不假思索,就好像他其實早已經有過這樣的念頭,隻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修顯然也沒想到阿爾弗雷德會這樣說,他的眼睛睜圓了,看上去比平日裏那個穩重自持的皇太子要生動太多。“……男人和男人是不可以結婚的。”“等我當了皇帝,我會修改法典。”阿爾弗雷德說,聽上去奇異的冷靜而可靠。修又說:“我是基因缺陷者。”“那又怎麽了?”修愣了一下,意識到阿爾弗雷德並不是說說而已,無論他能不能做得到,但這一刻,他的心意的真的。修輕聲斥道:“傻子,即使是皇帝也不能隨意修改法典。”他說著,把手從阿爾弗雷德的手中抽出來,阿爾弗雷德心裏一涼,然而下一秒,修抬起手,冰涼的手指在阿爾弗雷德剛才被他扇了一個巴掌的地方輕輕撫過,神色微動。“沒事,不疼。”阿爾弗雷德趕緊說。阿爾弗雷德從來都報複心極重,尼恩特幾次試圖害他,盡管幾乎沒有得手過,阿爾弗雷德一旦得勢就毫不猶豫地下殺手。修打了他一耳光,他卻忙不迭地反過來安慰起修來。他重新握住修的手,不讓他再關注自己臉上的紅印。“哥哥。”阿爾弗雷德盡量語氣小心地問,“你有什麽基因缺陷?”第三十五章 “那邊”修的身體僵住了,他垂下眼眸,陷入了沉默。“沒事,是什麽基因缺陷都無所謂。”阿爾弗雷德說,放棄了追問,“我不在乎。”他並不是一個這麽容易放棄的人,修立即明白了他想做什麽——他不想要逼自己說出口,但絕對會轉頭就去拿那份血樣重新做檢測。與其如此,還不如自己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