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夏林應該是堅韌的,剛毅的。


    隻是此刻在陳溪午的視線裏。


    他卻如此地飄搖。


    像是某些風絮,像是某棵野草。


    將要飛遠,將要摧折。


    “我不會把自己交給城安局。”


    夏林平靜地說著,那支煙依舊在指間夾著,像是在等待某些野火將它點燃。


    陳溪午總覺得這樣一句話似乎無比沉重,有莫名的憐憫像是海潮一樣,正在腦海裏激蕩著。


    他放下了手裏的星空頭盔,將它很是端正地放在了那些機械時代的鋼鐵之上,而後向前一步,伸出手去。


    “白芒的死事出有因,哪怕他真的是你殺的,城安局也不會對你做什麽。”


    夏林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裏,目光落向遠方。就像一個森林深處的人,終於走了出來,站在萬千古樹的邊緣,眺望著天際一般。


    那裏有些熹微的光芒正在湧動著,似乎將要從漆黑的天際破蛹而出。


    有極為爆裂的聲音驟然在遠處炸開。


    陳溪午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有洶湧的火浪湧起。


    有人在荊棘之環附近,引爆了某種高能炸彈。


    城市暴亂,正在愈發洶湧。


    夏林的目光落向了那裏,眸中似乎盛滿了悲哀。


    熊熊燃燒的,像是烈火一樣的悲哀。


    於是有憂傷的高昂的,誰也無法聽明白的曲聲在暴亂之中響起。


    “mama,justkilledaman(媽媽啊,我剛剛殺了個人)”


    “putagunagainsthisheadpulledmytrigger,nowhe’sdead(我拿槍指著他的頭,扣下扳機,現在他死了)”


    “mama,lifehadjustbegun(媽媽啊,生活才剛剛開始啊)”


    “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way(然而我卻遠走並拋之腦後)”


    “mamaooh,didn’tmeantomakeyoucry(媽媽,喔,我並不想讓你流淚)”


    “ifi’mnotbackagainthistimetomorrow(要是我在明天這個時候未能歸來)”


    “carryon,carryonasifnothingreallymatters(讓生活繼續吧,如同什麽都沒發生)”


    夏林輕聲笑著,轉回頭來,陳溪午很是清楚地看見了那種笑意裏,閃爍在眼角無比清晰的淚花。


    他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夏林究竟是在笑著什麽。


    也許是他的命運?


    也許是這個人間的命運?


    “當時跟在白芒的身後,懷裏藏著槍的時候,我不知道我要怎樣去麵對這樣一個故事。”


    夏林微笑著說著。


    “但是槍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就是這樣的。”


    “第一槍我擊中了他的大腦。”


    “於是他顫抖著,向前撲倒了下去。”


    “我們這樣的人,向來很清楚第一槍打在哪裏足夠致命。”


    “他沒有反抗的機會,我平靜地走上去,把槍對準了他的顫栗著的身體,連開了十二槍。”


    夏林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你知道嗎,在那條巷子裏,我不止殺死了白大。”


    這個男人低頭看著自己掌心裏的那枚子彈。


    “也殺死了我自己。”


    那支煙依舊在他的指間,顫抖著,像是某株柔軟的小草。


    但漆黑的天際,突然有光芒破開一切,熊熊的憤怒地在一切頭頂之上燃燒的烈焰撞破一切出現在城市森林之中。


    就在夏林的身前,就在那支煙的末端。


    夏林微微笑著,俯下身子,湊向了那支煙。


    陳溪午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


    那種曲調依舊在城市森林裏飄蕩著。


    “tote,mytimehae(太晚了,我的歸宿要來了)”


    “sendsshiversdownmyspine,body’sachingallthetime(我的脊梁開始發顫,渾身上下疼痛難忍)”


    “goodbye,everybody,i’vegottogo(再見吧各位,我要離開了)”


    “gottaleaveyouallbehindandfacethetruth(我將離你們而去,去接受現實的審判)”


    “mama,ooh(anywaythewindblows)(媽媽,喔,風往何處吹)”


    “idon’twannadie(我也不想死去)”


    “isometimeswishi’dneverbeenbornatall(甚至有時我希望自己未曾來到這世上。)”


    .......


    夏林當然知道陳溪午是一個很是古怪的人。


    明明沒有任何義體,卻能夠將自己的城安局級別的義體係統捏得近乎癱瘓。


    他也知道他的速度很快。


    或者更直白一些。


    他知道陳溪午是一隻妖。


    那個匣子上,他當初留下的那些追蹤信號,依舊沒人發現。


    夏林也很清楚,如果自己手裏有一把槍,陳溪午怎麽會不提防呢?


    所以他隻是帶了一顆子彈。


    在湊上前去,抽著那一口未點燃的煙的時候。


    他用自己的義體係統激發了那顆子彈的底火。


    鮮紅的血液與熱烈的槍火瞬間碰撞,在城市初升的朝陽之下,無比燦爛的綻放。


    陳溪午並沒有能夠阻止這一幕的突然發生。


    盡管他已經第一時間衝上那處廊橋,但站在了城市森林的朝陽之下的時候,這個男人已經頹然地跪倒下來。


    陳溪午慌亂地攙扶著這個男人。


    他從未想過,今天這樣一場見麵,會是這樣的一種發展。


    夏林的臉色慘白,生命正在不斷地逝去,義體係統在那一槍之中,盡數崩壞,渾身不住的冒著電火花。


    但他神色堅毅,但他目光平靜。


    “有些秘密是可以說的,有些是不行的,但....”


    “陳溪午。”


    青山草木之靄抬起頭來,對上夏林那不斷閃爍著雪花點的眼眸。


    “照顧好四月。”


    隨著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落下,那個冰冷也剛毅的男人好像也變得輕薄起來。


    就像一片城市森林之中,在日出時分枯萎落下的葉子。


    陳溪午眸中有著莫大的倉皇,與少許的淚水,最後他輕聲說道:“好。”


    那支煙頹然落下,滾入風裏,從鋼鐵廊橋之上栽落下去。


    .......


    其實夏林說了謊。


    在最開始見麵的時候,他告訴陳溪午,時間還早。


    但實際上,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城市安全局局長周一突然找來的時候——戚雲枝的那些關於‘靄’的信息,是他幫忙在城安局係統之中刪除。


    今天是第三天。


    這就是他的回答。


    ......


    陸紅繩是在下樓去買東西的時候,看見了一身汗水淋漓,卻不停地顫抖著坐在生鏽的鐵廊之上的陳溪午的。


    “你怎麽了?”


    陸紅繩滿是不解的問道。


    陳溪午沉默了很久,從懷裏摸出來了一個沾滿血液與義體組織液的身份銘牌。


    銘牌正中是一些字眼。


    夏林,城市安全局緊急事務處理司,司長。


    銘牌右上角是一張沾了血液的,很是冰冷漠然的麵容。


    陳溪午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粗重地呼吸著。


    陸紅繩漸漸瞪大了眼睛,好像已經猜到了什麽,低頭看著那張滿是鮮血的銘牌。


    “夏林死了。”


    陳溪午用了很久才緩過氣來,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來。


    陸紅繩怔怔地站在那裏。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墓園見到的那個男人。


    他似乎還沒有幫忙查自己的父母埋在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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