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紅繩安靜地待在義體小店裏。


    人間短如星火的暴亂河流已經徹底不見蹤影。


    那些被雨水淋濕的巷子正默默倒映著夜色之下的霓虹。


    站在三月的時候,這個少女曾經無數次惶恐過,但是真正的站在四月了,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可接受的事情發生。


    一切都像一些繁華依舊的大河一樣。


    如昨日來,如昨日去。


    坐在櫃台後看了很久,陸紅繩終於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去關著店門。


    隻是才走到門口,一個身影便出現在了那裏。


    戚雲枝。


    這個抱著機械狗,至今沒有讓陳溪午二人弄明白她是要做什麽的有錢婆娘,在今夜倒是又來了陸紅繩的義體小店。


    “你那個叫做陳溪午的學徒不幹了?”


    戚雲枝站在門口微微笑著說道。


    陸紅繩愣了一愣,看著戚雲枝說道:“你怎麽知道?”


    戚雲枝抱著狗走進了店裏,說道:“因為我先前看見過他。”


    所以有些東西大概不言而喻了。


    畢竟那身城安局的防暴服,還是極為顯眼的。


    陸紅繩聳了聳肩,說道:“隨便他吧,隻要他以後不來我店裏找茬就行。”


    戚雲枝也沒有說什麽。


    二人走進了店裏,陸紅繩情緒不是很好,所以也沒有什麽話,戚雲枝便抱著那隻機械狗,在那裏四處看著紅繩小店的義體。


    陸紅繩默然地看著這個女子許久,倒是露出了一些羨慕的目光來。


    戚雲枝拿著一張機械屏轉過來的時候,很是清楚的看見了那種豔羨的目光,有些詫異。


    “怎麽了?”


    陸紅繩坐回了櫃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城安局的三分鍾法案,是不是不包括你們這樣的上城區的人在內?”


    戚雲枝明白了過來,放下了那張機械屏,微微笑著說道:“確實不包括,但其實說到底,都是一樣的。”


    陸紅繩有些不解。


    “什麽都是一樣的?”


    “像我們這樣的人,雖然星沫係統信息權限不會下放給城市安全局,但你應該也看得出來。”


    戚雲枝停頓了少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店門口,抬頭看著並不可見星河的朦朦夜空。


    “沒有什麽不在那片星沫之中。”


    “所有人都是星河的微末觸角,隨時代一同跌宕起伏。”


    陸紅繩認真地想了很久,問道:“有沒有人可以不在?”


    戚雲枝回頭笑著。


    “當然有。”


    “那你先前還說所有人?”


    “因為有些人雖然在,但是隨時可以抽身離開,但很遺憾,陸紅繩,那個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這似乎有些書中所說的,關於不可違逆的命運的自怨自艾了。”


    戚雲枝隻是笑了笑。


    “隻要不滑落向虛無主義,當然都是可以怨艾的。我們還不是機械,當然會有著情緒,不是嗎?”


    陸紅繩深深的看著戚雲枝,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戚雲枝似乎藏著許多秘密。


    有舊的,也有新的。


    就在那些精巧幹淨的機械之軀下麵。


    以至於有時候說話,都會讓人覺得她是在隱喻著什麽一樣。


    “雲姐應該不是清沅人?”


    戚雲枝看了一眼陸紅繩。


    “是的,你怎麽看出來的?”


    “猜的。”


    戚雲枝也沒有在意,隻是微微笑著。


    一直過了很久,笑意漸漸斂去,安靜地站在小店門口。


    “我是星淵科技的人。”


    這並不意外。


    畢竟如果是蓬萊科技的人,大概不會一身都是這種站在機械時代頂端的義體。


    那麵從牌館裏開始的地圖,終於展開。


    陸紅繩很是好奇,在這樣一張地圖之中,究竟卷著什麽?


    戚雲枝平靜地說著:“星淵科技丟失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我不得不離開第一京,遠走東海。”


    陸紅繩深吸了一口冷氣,不可思議地看著戚雲枝。


    “她決定著人間的下一個時代走向。”


    戚雲枝無比平和,也好似無比茫然的說著。


    說道這裏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有些恍惚地轉頭看著巷子裏那些燦爛的燈火,最後回過神來,微微一笑。


    “但我也許找錯方向了,她也許並不在東海。”


    陸紅繩輕聲問道:“我可以知道那是什麽嗎?”


    戚雲枝回頭深深地看著陸紅繩。


    這一刻,這個生存在人間下層的少女,第一次從戚雲枝那無比平靜也清澈的眸光裏,感受到了她本屬於上層的壓迫感。


    那些字眼是很輕巧的。


    語氣是很柔婉的。


    字與字停頓也很是溫和。


    但明明聞之應當如沐春風一般的話語。


    卻讓陸紅繩覺得那像極了一場暴雨。


    “不可以。”


    陸紅繩沒有繼續問下去。


    但她心中滿是疑惑。


    如果不可以,你究竟是在做什麽?


    你又為什麽要和自己說?


    難道人將內心不可抉擇的東西拋向世人,是無論貴賤的本能?


    戚雲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低頭撫著懷裏的機械狗,重新笑了起來。


    那些好似風雨一般的氣氛隨著這個笑容瞬間消融而去。


    陸紅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戚雲枝眸中的光芒也駁雜了起來,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這個被自己嚇到了的少女,很是誠懇的道著歉。


    “抱歉。”


    “沒事。”


    小店裏安靜下來。


    戚雲枝沒有再說什麽,向著店外而去,隻是站在巷子裏又回頭看著陸紅繩,有些欲言又止。


    明明是一個什麽語言都沒有回頭。


    但陸紅繩卻好像隱隱明白了戚雲枝的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語。


    就像昨天街頭的那場對話一樣。


    戰爭正在開始。


    但.....


    這個世界好像別無選擇。


    他們隻能繼續向前。


    .....


    戚雲枝站在街頭,靜靜地抬頭看著那些好似星河的人間燈火。


    而後喚起了光幕。


    是一個通話請求。


    很快被人接通,依舊隻有一片星河在黑幕之上旋轉著。


    “‘靄’也許不在清沅。”


    戚雲枝的聲音很是平靜。


    那邊長久地沉寂著,一直過了很久,才有聲音傳了過來。


    “那她在哪裏?”


    “我不知道。”


    “戚雲枝,這是你自己的失職.....”


    “我知道。”


    戚雲枝平靜地掛斷了通話。


    抱著機械狗安靜站在滿是金屬粒子的風裏。


    她當然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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