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溪午晚上離開巷子的時候,才發現南川街區爆發了一場極為巨大的暴亂。


    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那些平日裏極為繁華靡麗的燈光,此時也暗淡喑啞下來。


    無數人流潮湧在街頭,舉著橫幅,發射著光幕。


    遠處有招牌被砸爛,轟然倒地,火花四濺。


    殘破的時間印照在樓宇間。


    星淵曆699年3月30日19:46。


    陳溪午在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已經是三月底了。


    那些抗議橫幅之上的東西,與當初二月所見的,已經全然不同。


    “反對星沫權限開放.....”


    “廢除三分鍾法案....”


    更有甚者,舉著一麵星火燎原的旗幟,站在高層的天台之上,高聲疾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陳溪午站在那些雜亂的人流裏,很是突然地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但他很是突然地聽見了一種很是顫栗的哭聲。


    這個聲音很是熟悉,猛然回過頭去,隻見陸三良手裏夾著一支煙,淚流滿麵的站在巷口的廣告牌下,目光灼灼的看著那些暴亂的人群。


    陳溪午怔怔地站在那裏,滿是不解的看著這個城安局監察科的警官。


    “你哭什麽?”


    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已經有好幾日未見的陸三良並未回答,隻是淚流滿麵地站在那裏,又低頭猛吸著。


    最後顫顫巍巍地丟了煙頭,輕聲說道:“誰不想這樣呢?”


    聽見這一句話之後,陳溪午好像突然明白了陸三良心裏的情緒。


    是的,他又何嚐不是世人呢?


    麵對三分鍾法案與星沫權限的聯合部署,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喜歡呢?


    但是他是不能的。


    他是城安局的人,是站在規則一麵的人。


    總要有人站在大勢劃出的好似大河的線外,越過波濤滾滾,看著對岸那不可觸及的星河燦爛。


    於是那些壓抑的情緒終於潮湧而來。


    陸三良丟了煙頭,又從地上撿起了一個酒瓶,砰然一聲在身後的滿是金屬油汙的牆上砸碎。


    “操你媽的!”


    陸三良目光裏像是有著一團火焰一般。


    陳溪午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裏,看著那場席卷整個城市的罷工與遊行,也看著滿懷渴望卻不得不壓抑的陸三良。


    三分鍾法案已經落實。


    但是哪怕三十分鍾之後,陳溪午都沒有看見城安局的人出現。


    那些好似大鳥一樣的飛行器沒有出現,那些製式的義體神經信號阻斷器也沒有灑落人間。


    起初他還有些不解。


    直到他偶然間一抬頭,看見了某個站在布滿鏽跡的樓層外廊之上,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的夏林的時候。


    才終於明白了過來。


    今晚城安局不會出現。


    城安局的人,將在沉默裏看著另一個壓抑地,不可訴求的自己。


    整個清沅,在三月底,化作了一條星沫滿溢之河。


    遠處有那種腔調古怪的曲子緩緩飄蕩著。


    “becausei’mease,easygo,littlehigh,littlelow(因為我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anywaythewindblowsdoesn’treallymattertome,tome(風往何處吹,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


    陸三良安靜了下來,默然地站在那裏。


    .......


    一直到關上窗戶,那些暴亂的聲音才小了下去。


    但那種極為狂躁的,幾乎要將整個城市都點燃的無形憤怒的火焰,卻是讓這座城市,從未有過如此的光亮。


    陸三良躺在了沙發上,夏四月在角落裏蜷著,一麵啃著幹脆麵,一麵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全然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陳溪午默默地站在窗邊,看著明明那些霓虹熄滅,卻好像比過往更加燦爛的人間。


    這場遊行在城市裏好像一隻暴虐的猛獸,橫衝直撞,路過了沉默的城安局,又向著更遠的地方而去。


    他們似乎要掀開那些霓虹的遮掩,將洪水落向那些城市森林的上層。


    “龍門線停運,他們會停在荊棘之環之外。”


    陸三良已經冷靜了下來,躺在那裏,很是平靜的說著。


    夏四月大概是聽見了一些很是奇怪的詞組,回頭看了一眼二人,但是沒聽懂,又扭頭看電視去了。


    “你曾經去過那裏,自然知道那些地方有多凶險。”


    陸三良輕聲說著。


    “從某種意義而言,其實城安局阻止暴亂,未嚐不是在保護他們。”


    陳溪午沉默了少許,扭頭看著陸三良。


    “那這一次呢?”


    “城市森林雖然不可避免,但總要有一些洪水。下層還沒有漚爛,便總要進行一些反抗。流血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陸三良瞥了一眼全神貫注看電視的夏四月,又繼續輕聲說著。


    “而且,這未嚐不是星淵科技的意思。”


    陳溪午神色凜然。


    “什麽意思?”


    “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與其等到他們被壓抑到忍無可忍,徹底揭竿而起。”


    陸三良冷笑一聲。


    “不如先瀉一瀉洪水清一清野火。”


    陳溪午沉默下來,長久地站在那裏看著。


    過了許久,輕聲問道:“這到底是對是錯?”


    陸三良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


    “城安局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覺得我們有想的權利與自由嗎?莊其魚明明已經被抓到了,但東海蓬萊科技的人介入,城安局便不得不放了他,陳溪午,你為什麽覺得城安局會有抉擇的權利?”


    陸三良很是自嘲地說著。


    “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兩種階層之間的一道屏障,一道大壩。究竟誰是洪水,誰會淹死誰......”


    “我們決定不了。我們不是肩挑星河的救世主。”


    “我們隻能站在規矩裏,盡可能地去維係所能維係的,保護所能保護的。”


    陸三良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一旁正好奇地盯著二人的小四月,勉強扯了一個微笑。


    “很晚了,別看了,快去睡覺吧,明天帶你去挑一個機械肺當生日禮物吧。”


    小四月沒有說什麽,看著二人凝重的表情,自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是乖巧地爬下了沙發,去了那張床上。


    二人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各自沉默在了那些昏暗下來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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