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當著別人的麵,他肯定不會說這樣聽起來幼稚的話, 但是肖鳴夜不一樣, 在他麵前鍾意秋可以為所欲為。 肖鳴夜小心的錯過前麵的板車, 說:“已經很好了,去年村裏還沒多少家買拖拉機, 今年秋收一小半家裏都買了,會越來越好。” 鍾意秋點點頭, 望著窗外一片片金黃色的田地, 心裏有種爽快的喜悅。 他喜歡農村這樣的季節,收獲和糧食,都讓人覺得日子在踏實的過著。 他轉頭看了看肖鳴夜,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袁榮招死了。” 肖鳴夜臉上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鍾意秋很少問他小時候的事情, 別說肖鳴夜願不願意談起,鍾意秋也知道自己無法接受,聽了隻是徒增難過而已。 但過去無論怎樣,袁榮招都已經死了,一切算是徹底過去了。 鍾意秋糾結了許久,手指絞在一起像是在左手和右手玩兒,他猶豫著問,“你還恨他嗎?” 肖鳴夜仍是沒什麽反應,淡淡的答,“我從來沒恨過他。” “為什麽?他那樣對你。”鍾意秋問。 “他本來就沒責任養我,沒有他給我口飯吃,給我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或許我八歲前就死了。”肖鳴夜無奈的笑了一下,平靜的答到。 鍾意秋手放在他腿上,輕輕拍了拍。 肖鳴夜主動接著說:“談不上恨,就是煩。” 鍾意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愣愣的補了一句,“現在好了,徹底不用煩你了。” 肖鳴夜回頭衝他笑了笑。 到車站等了半個小時,義叔坐的火車就到站了,或許是長途勞累,或許是這趟北京行對義叔的打擊和刺激太大,短短的時間他消瘦了許多,背著包從破舊的車站一頗一頗的走出來,看的鍾意心酸不已。 雖然風塵仆仆的憔悴樣子,但義叔心情似乎還不錯,中午在飯店吃飯時一直和他們講北京的見聞,感歎才二十多年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外麵飛速的發展讓他新奇又緊張。 他不談李樂樂的事情,鍾意秋也沒敢主動問起。等到晚上吃完飯,義叔收拾行李,把姐姐帶給鍾意秋的新衣服給他,又仔細的把箱子裏一件羊毛衫拿出來,捋了又捋,疊了又疊,翻箱倒櫃的騰地方都不滿意,覺得所有的衣櫃都不配放這件衣服。 鍾意秋看他恨不得把羊毛衫供起來的樣子,故意問,“在北京買的嗎?一看質量就好,多少錢買的?” 義叔嘴上掛著笑,嘴裏卻埋怨似的說:“質量能不好嗎?一百多塊錢呢!就這麽一件薄薄的衣服,跟搶錢一樣!” “義叔你挺舍得花錢啊!”鍾意秋做作的驚訝叫道。 “我才舍不得花……”義叔像是不好意思了,難為情的說:“樂樂買的,不讓買非要買,說這是純羊毛的,暖和質量好。” 鍾意秋可算逮著機會了,一點也不給義叔留情麵,誇張的“哦——”了一聲。 “行了!”義叔難得惱羞成怒了,轉移話題道,“我不在家你有沒有瞎胡鬧?” “我才沒有胡鬧……”鍾意秋不服氣,馬上又換了個臉色,驕傲的說:“我們還商量了個大計劃!” “啥大計劃?” 義叔見他得意的樣子,還當又是建圖書館之類的決定,卻不曾想幾個人竟然聯手,想要鏟除邪|教。 這當然也是義叔的想法,但他不像這些年輕人衝動,他經的事兒多,知道這件事不那麽簡單,拔出蘿卜帶出泥,萬一這幫人聯合起來作惡,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沈校長呢?怎麽沒見他?”義叔想找沈校長談談,畢竟他更穩重沉著。 “去鎮上找楊林森了。” 義叔驚訝,“這麽快他倆就謀劃上了?” 鍾意秋:“誰知道,也有可能倆人約架去了。” “咋回事?”義叔衣服都不收拾了,驚問道。 鍾意秋也很無奈,“他倆誰也不信任誰,楊林森覺得沈校長太年輕不能擔這麽大的事兒,沈校長認為楊林森土匪做派不像正經警察,他們覺得既然是聯手,就一定要找信任的人合作,所以想先較量一下。” 義叔目瞪口呆,“沈校長平時看起來挺成熟,怎麽還跟個小孩一樣……” 第二天周日,沈校長昨晚也沒回來,鍾意秋難得能睡個懶覺,前一晚看小說到十二點才睡。 誰知第二天早上天剛亮才六點多,就被院子裏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吵醒。 他翻了幾個身差不多醒透了,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卻聽不出是誰,隻是中間義叔勸了一句,說肖鳴夜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誰也別想逼他幹啥。 鍾意秋一聽是肖鳴夜的事情,一骨碌就爬起來了,揉了揉眼睛忙穿衣服出去。 院子裏坐著義叔和袁寶昌,他一直在山上幹活,最近開始忙秋收才沒幹了,家裏的地隻有他一個人忙,卻不想這個緊要關頭又要辦喪事。 袁寶昌哭的眼睛通紅,見了鍾意秋出來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抹了把臉,訕訕的打招呼道,“鍾老師起來了……” 鍾意秋知道如果不主動問他就不會說,故意裝楞道,“寶昌哥,剛才聽你說肖鳴夜,他怎麽了?” 袁寶昌也不知道他是真楞還是假楞,但是在山上見過許多次,他知道鍾意秋和肖鳴夜很要好,想著估計是出於朋友關心。 但是這些話他能跟義叔說,當著鍾意秋的麵卻怎麽也說不出口,自己羞臊的低下頭。 義叔不想他為難,接話道,“沒什麽事兒,寶才兩口子信教,玉蘭又和胡宴朋訂了婚,他們這個教不讓按老規矩辦喪事,不能放鞭炮也不能燒紙錢,裝棺材就埋了,寶昌想著他爹這一輩子辛苦,死了也該風光一下,想讓我去勸勸。” 鍾意秋不關心這個,繼續問,“那跟肖鳴夜有什麽關係?” 義叔也有些難以啟齒,頓了一下說:“家裏的一些親戚長輩,想讓肖鳴夜去給磕個頭,咋說名義上也是個爹,該去送送……” 鍾意秋剛起來臉也沒洗牙也沒刷,但他長得白,從臉倒脖子再到露在外麵的胳膊都白的耀眼,微微抬著下巴垂眼盯著他們,像是沐浴著聖光的神使。 “寶昌哥。”鍾意秋說:“這事兒我替肖鳴夜答應了,送肯定是要去送的,肖鳴夜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記得他的照顧,但是磕頭絕對是不可能的。” 袁寶昌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他本來覺得肖鳴夜去一趟都難,卻不想鍾意秋竟然先做了這個保證,他感動的不知道說啥,伸手想去拉鍾意秋的手又覺得他白的讓人不敢碰,尷尬的縮了回來。 鍾意秋上前雙手抓住他的手,真誠的說:“寶昌哥,節哀。” 農村的紅白喜事規矩都很大,袁榮招最少應該在家停三天,唱三天大戲,請陰陽先生算好位置和時辰再下葬,但是現在貪上了胡宴朋這個準女婿,兒子媳婦都信教,袁寶昌雖然是長子也不咋信教,但是他老實巴交的在家裏沒有話語權。 袁榮招死後第二天就匆匆下葬了,沒燒一張紙錢沒點一炷香,更沒放一掛鞭炮,一點響動都沒有,看起來詭異又心酸。 棺材出了村,走上大路,路口燒著一堆紙錢,路上紅彤彤的鋪滿鞭炮,抬棺材的停下來沒敢走,肖鳴夜從路旁的深坡上來,看都沒看這些人一眼,掏出火柴彎腰點燃了鞭炮。 兩掛一萬響的鞭炮,足足炸了一個小時,滾滾濃煙淹沒了安靜的送喪隊伍。 肖鳴夜最終還是送了他最後一程,這事兒許多年後都還在村裏被人議論,袁榮招有兒有女,死後卻連一張紙都沒人給燒,反而是肖二哥夠意思,一萬響的鞭炮可不便宜,一般親兒子都舍不得買。 鍾意秋上午正上課呢,外麵的鞭炮響了一節課的時間,其他班的學生都沒心思聽課,但是他的課堂上還是嚴肅認真,因為沈校長正坐在教室後聽課呢,從老師到學生沒一個敢分心的。 沈校長和楊林森切磋後也不知道啥結果,鍾意秋問了他一點也不透露,隻說楊林森這人將就信得過,湊合先用吧…… 鍾意秋和李宏飛又去了袁翠翠家兩次都沒見到人,她爺爺一直含含糊糊的說轉學到親戚那邊了,義叔去村裏打聽了兩次,幾個和他們家走的近的都說一點也沒到信兒,而且不隻是袁翠翠,趙紅花也有快一個月沒在家了。 這是別人的家事,他們作為老師的不能深管,隻能作罷。 山上的工程越來越像樣了,大雄寶殿一建起來,整個山都變得雄偉肅穆起來,鍾意秋每次上山看見都腿軟。 開始建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一步步實現了,才真正佩服周律書的魄力,這麽大的工程,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卻不知道到底能否看到效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感冒了幾天,終於好了! 感謝在2020-09-16 23:41:57 ̄2020-09-20 23:59: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笙桉 5個;恐此非爾所歡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皮卡琪 30瓶;笙桉 5瓶;嘿嘿嘿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85章 受傷 前幾天和方款冬一起去城裏淘書, 鍾意秋聽他說周律書已經把僧人都找好了,說起來也是有緣,他上個月去北方辦事, 路上遇到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和尚帶著個十來歲的小和尚化緣,聊起來後知道他們是附近廟裏的。 周律書本來隻是打算跟他攀攀交情請他幫忙介紹, 跟著他們回到廟裏才發現他們十幾個僧人守著破廟辛苦度日, 本來是自己種地還算不錯,但是趕上這兩年天災沒收成,廟裏一位老師父又生了重病花光了積蓄,還養著五六個孩子, 能出去掙錢的都出去了,留下大師父帶著孩子守在廟裏。 這簡直就是正中下懷,周律書覺得像是老天爺故意安排好了似的,他說明情況後誠懇的邀請他們到這邊來,大師父卻怎麽也不答應, 說現在的寺廟是他師父傳下來的, 不能舍了離開, 周律書可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他也不再去請, 在當地住了好幾天,把當地的政策、環境、機會、發展等等情況都打聽清楚了再上門, 一項一項的分析給大師父聽, 最後終於說動了。 原來在外麵打工的幾個師父已經叫回來了,過幾天就過來到這邊幹活,又掙錢還是給自己幹,幾個年紀小的孩子都是被父母丟棄在寺廟門口的,以前是大師父教他們識字, 周律書想等他們過來後到德營小學讀書,到時候還要請鍾意秋幫忙安排。 當然周律書也不是個慈善家,以後山上的地讓師父們自己開墾,種糧食還是種其他的由他決定,總之保持他們自給自足。最重要的是,他們加入後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寺廟屬於宗教場所,按照規定要到宗教部門申請備案,周律書的人脈關係當然也能辦成,但是太麻煩了,現在請來的師父,任何條件都是滿足的,直接就能申請。 鍾意秋聽的直感慨,在他心裏周律書簡直能稱得上無所不能了,他回來和義叔感歎了好幾天,連旁聽的王文俊都聽煩了,一聽他起頭說周哥就瞪眼準備開罵。 秋天是收貨的季節,也是鍾意秋收貨的季節,先是袁豔的爸給送來了兩袋剛挖的紅薯,接著就是鄭小霞爸送來一大袋新收的花生,他跟著鍾意秋學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能認識不少字了,每天拿著燒火棍到處練字。 本來以為就這些了,第二天袁兵的爺爺又送來一大筐剛打下來的棗子,下午張少凱的爸送來一籃子脆柿子…… 沈校長抱臂圍著這一堆東西轉了兩圈,意味深長的說:“我們小鍾老師倒是挺招人喜歡啊?” 鍾意秋不好意思的答,“都是他們的一點小心意。” “這才最珍貴。”沈校長點頭說道。 王文俊在旁邊撇嘴,不服氣的說道:“我的學生家長也送了,我兩袖清風啥也沒收!” “你少來,我前天還看你偷偷的吃棗!”鍾意秋揭穿他。 王文俊:“……” 沈校長不想摻和他們的鬥嘴,準備回去挑燈夜戰,交代鍾意秋道:“明天你去林玉芳家幫忙收拾一下,新老師後天就到了。” “好。”鍾意秋答應。 年前就答應派新老師來學校,這幾天安排下來才知道是位女老師,她家又是隔壁鎮的需要住宿舍,雖然小院裏還能騰出房間,但是他們幾個全是男人,一個女孩子住在這裏不方便,後來找林玉芳商量,讓新老師住在她家裏,學校給出租金。 林玉芳當然願意,她的店已經開張了,賣女人的化妝品,衣服首飾啥的,她爸媽在鎮裏有工作不能經常來,她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還害怕,有個人做伴兒也是好事。 她住在二樓,又在旁邊收拾出一間給女老師住,學校出錢買的家具和一些日常物品。 鍾意秋有兩天沒見到肖鳴夜了,他算的好好的,中午去山上吃飯,然後和肖鳴夜一起午睡,下午放學再去林玉芳家收拾房間。 中午放學鈴聲一響,他還沒來得及跑吃辦公室就被沈校長叫回來了,打亂了他的計劃。 又到了秋季運動會的時間,沈校長上午去開會,這次縣裏要大辦,各個學校也都要重視。 從去年肖鳴夜辭職後,學校就沒安排體育老師,是各個年級的班主任帶學生出去活動一下,沒有正經的上過體育課。 現在老師還是不夠,鍾意秋還兼帶著幾個班的自然課,更不可能抽出來專門的體育老師。 沈校長已經做好了決定,開會隻是宣布,他自己做體育老師,組織這次運動會,鍾意秋輔助,還是像去年一樣,全權負責廣播體操比賽。 鍾意秋舉手了兩次都被沈校長忽視了,他去年教廣播體操都是被肖鳴夜忽悠的,沒想到今年還是落在他身上了。 被迫接受了重任,中午還沒見到肖鳴夜,鍾意秋鬱悶的不得了,晚上放學垂頭喪氣的往林玉芳家去。 她的店直接就叫玉芳化妝品店,大門的方向和供銷社剛好成直角在兩條路上,鍾意秋拐過十字路口,快到門口時就看見裏麵櫃台上歪扭的趴著個人,他走近仔細看清,竟然是許久不見的鄭老三。 好幾個月沒見到他了,聽說親戚有關係給弄到縣裏上班去了,也有人說是因為劉青紅跟人跑了,他沒臉在村裏呆跑出去打工了,真真假假的不知道具體咋回事。 但鍾意秋還記得他去年招惹過林玉芳,一見他出現在這裏,馬上快步進去。 鄭老三背對著門口,他穿著白色的短袖黑褲子黑皮鞋,人模狗樣的像個幹部,卻又沒骨頭似的賴啦吧唧的趴在櫃台上,一手夾著煙吞雲吐霧。 林玉芳站在櫃台裏整理東西,看見他進來衝他笑了笑,鄭老三回過頭來,見是鍾意秋,冷笑一下,“鍾老師?還沒走呢?看來農村比你們城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