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銘心心念念走向死亡的腳步被這首曲子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靠在大橋欄杆上,任憑樂聲越來越清晰,然後一抬頭,目光撞上了一個穿運動裝、身材幹瘦的男生。此刻的杜清劭正因為短節目失利,次日奪金無望,漫無目的地在赫爾辛基街頭閑逛。因為看街上沒人,就任性地外放了明天自由滑的音樂。雖然背光看不清細節,洛銘還是能感受到對方目光裏的疑惑。對視良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失禮的行為,倉促地轉身,想趕快逃離他的視線。結果慌亂的瞬間,一直攥在手裏的小刀片咣一聲砸響在地上。小男孩見狀眼疾手快地撿起那枚被他焐熱的刀片,眼神在兩人間不停地徘徊。那時洛銘已經有幾個月沒和人交流過了,又因為藥物原因發胖,自卑得墜入塵埃,趕緊拉高圍巾壓低帽簷,把自己裹成了大粽子,就剩一條縫勉強能看路。善於察言觀色的杜清劭很快發現了其中蹊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自我介紹說他是來自中國的花樣滑冰運動員,很喜歡這把獨居北歐特色的小刀,能否作為禮物送給他。洛銘僵在原地,呆若木雞。他見狀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勸說”,表示自己出門匆忙,身上沒有帶現金。如果他願意,可以用明天自由滑的門票換這把刀。洛銘還是沒說話,眼前卻不知怎麽緩緩模糊了起來。沒等他同意,熱心的小男孩就掏出一張舊巴巴的門票塞到他手裏,二話不說就把他用來割腕的小刀收進了口袋。臨走前,他還對洛銘說一定要來看自己的比賽,如果有機會再見,一定會請他喝杯熱茶暖身子。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這個舉動能否挽回一顆想死的心。可事實證明,就是那晚他一個善意的謊言,被沒收自殺工具的洛銘按原路走回了家。也就是從那晚起,親自去看一場他的比賽成為了支持洛銘從病床上走下來的全部動力。當然如果可以,看他稱王更好。第69章 他的心跳杜清劭看著眼前的小刀,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隻是說:“我知道。”洛銘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真的?”他淡定地點點頭,似笑非笑的嘴角藏在夜色裏,扭頭看向前方平靜的江麵:“期初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你非要當我的老師,就猜到了這件事。後來你給我寄信,看到火漆印章才正式確認你的身份。”說完他從洛銘手裏接過小刀,翻轉到刀柄出,用手指輕扣了幾下:“這是你們家族的族徽吧?剛拿到這把刀的時候我就猜到你的身世不簡單。”洛銘啞口無言,讚許地笑了聲:“你的觀察力和記憶力確實都很驚人。不過……那天你究竟是怎麽看出我想自殺的?”“直覺。”杜清劭朝他一攤手,“正如你所見,我這一生也沒有如此順遂。”校園暴力、輿論攻擊,還有傷病,短短的十八年他裏已經經曆過太多東西,又怎麽會不知道一個絕望至極的人是什麽模樣。然而當下最讓他無法釋懷的事,還是父母意料之外的離婚。“你知道嗎,我爸媽離婚了。”他又轉身看向洛銘,“具體原因我沒法完全猜準,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當了職業運動員,沒有按照他們規劃的路線生活。他們甚至瞞了我五年,等現在謊話圓不過來才攤牌。”“可其實是我爸媽親手創造機會把我送上這條路的,到頭來卻連做手術都不願意陪我。康複期真的很累,剛開始的時候十個小時都沒有我之前一小時效率高。那時候我真的有點想放棄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對不起。”洛銘聽到這兒搶先打斷了對話,摸了摸脖間的水藍色球形吊墜,“給你講一個我的故事吧。”杜清劭還是第一次聽他詳細講自己的身世,立刻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洛銘抬眸和他對視幾秒,笑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印象裏我從沒見過生母,隻聽別人說她是個很漂亮的北歐姑娘,當時還是歐洲頂級音樂學院的學生,有著和我一樣的金發藍眸和藝術天賦。”“13歲那年,我意外受了重傷,包括腰和膝蓋。在醫院裏養病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法站起來了。這時候,消失了很久父親突然來探望我,送了一條項鏈。他說這是生母留給我的護身符,球體可以打開,裏麵是個迷你八音盒,中間是天鵝湖王子。”說到這兒洛銘頓了頓,把吊墜取下來給他看。果然打開盒子就看到裏麵立著一個精致的男芭蕾舞演員,還放著《天鵝湖》最經典的三十二揮鞭轉音樂。杜清劭看呆了眼,不由得感慨做工如此精致的八音盒竟能被裝進這指甲蓋大小的球裏。洛銘知道他驚訝,自嘲道:“可你覺得這種私人訂製的臻品會是她留給我的東西嗎?”“?”杜清劭愕然地看向他。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雖然知道他們在騙我,我還是很開心地收下了。因為在那之前我從沒有收到過禮物,即使我知道這根本不是真的,我也樂意騙自己。”所以說,善意的謊言並沒有絕對的錯與對,關鍵還是看自己如何解讀。杜清劭明白他說這番話的用意,聽他努力克製的聲音,心揪得難受。他越看洛銘覺得他像隻小金毛,單純得隻要有人抱他一下就能瞬間拐走。即使知道是假的,還被騙得滿心歡喜。他的小傻狗啊。杜清劭歎了聲氣,在兜裏掏了幾下,對他說:“把手伸出來。”“什麽?”洛銘猶豫了一下。“讓你伸就照做唄,反正又不會害你。”杜清劭朝他撇嘴,他這才慢慢把手伸到兩人中間。杜清劭展開手中的紅繩,繞過他纖細的手腕,仔細地抽緊滑扣:“從今往後,就會有一個真心實意送你禮物的人了。”紅線係著一隻棕紅色的手撚葫蘆,安靜地躺在他手腕內側,正好還遮住了一道醜陋的疤。“這……”他驚訝地眨眼,“這不是你之前比賽一直戴著的東西嗎?”“對,”杜清劭點頭,“本來是我爸送的護身符,但現在它已經不重要了。”“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父母的心意。”洛銘糾正他。“爸和我說過一句話,叫做父母不可能陪你一輩子,我覺得很有道理。”杜清劭神秘地笑了笑,撩起運動衫長長的衣袖,露出了另一枚金色的小葫湊到他眼前。隻見那個金色的葫蘆上清楚地刻著一串英文——lumi·varis。他把洛銘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新護身符上,作為日後陪他征戰冰場收獲榮光的見證。“……”洛銘看著上麵斜體鐫刻名字,緩緩抬手用指腹摸了摸。刀刻的印記,每一次觸感都如此清晰。眼前的景象卻瞬間模糊了。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遇見了杜清劭,遇見像神明一般的孩子。洛銘清楚地記得那晚自己求死的信念有多強烈,哪怕杜清劭,隻是收獲了一個狐疑的眼神,或是輕飄飄一句“人生很美好,你要活下去”,都不可能挽回那顆絕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