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是察覺了他的失落,父親趕緊補上一句:“小劭,你現在的成績可比老爸當時強多了,你就是我們全家的驕傲!有些路注定是要你獨自走的,爸媽陪不了你一輩子,抱歉。”他隻能嗯嗯啊啊地表示讚同,一邊摩挲著手上的紅繩。上麵係著一顆精致的棕紅色手撚葫蘆,是父親送他的護身符,已經被他盤玩得通紅。兩人又聊了幾句生活方麵的話題便掛斷了電話。杜清劭發現教練給自己發了幾條消息,分別是兩段錄像,還有一條語言,讓他去回冰場把冰迷丟的玩偶整理好給師兄師姐送過去。他扶著牆吃力地站起來,小腿肌肉有點酸,又踩著冰刀鞋,走起來起來有些磕絆。走到冰場旁的倉庫,就像跳進遊樂場的海洋球池裏似的,玩具都沒過了他的小腿肚,堆得滿滿當當。杜清劭找來幾個大袋子認真地分揀開,突然從那堆充滿冰迷愛意的玩具裏揪出了一個熟悉又奇怪的東西。經典教輔書之五三惡搞抱枕,還有三種顏色,一本不落!更關鍵的是,隻見上麵寫著幾個大字——【五年單身 三年當狗 還有兩年連狗都不如】他頓時嘴角一抽,心說這貨是黑粉吧。正在心裏想著,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響,男單老父親馬嘉博走了進來,笑著問:“需要幫忙嗎?”杜清劭知道他有傷在身,貼心地搖了搖頭,還指著他那袋玩具說等下幫忙拖回去。見整理得差不多了,他便靠著那堆玩具坐下,揉著小腿肌肉,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覺得我這兩天表現如何?”“uh-huh,”馬嘉博笑著反問,“先說說你自己的感覺。”他很直接地分析問題:“我總感覺自己在滑後半段時還缺了些東西。我一直鼓勵自己撐下去,可潛意識裏似乎還是在妥協。那兩個跳躍我本來可以不摔的……”說到這兒他砸了下嘴:“不行,我說不清那種感覺。”“動力還不夠?”馬嘉博補充。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每次比賽前他都會想很多東西:拿金牌為國爭光,或是不讓別人失望。但金牌對他而言還太遙遠,幾年來奔波比賽父母都沒陪在身邊,親情也逐漸寡淡。這些念頭在體力逼進極限的最後兩分鍾裏還是略顯單薄。“你賽前會想什麽呢?”他又問。馬嘉博思考片刻,果斷地報出四個詞:“祖國、榮譽、親情、愛人。”聽到最後那個詞杜清劭猝不及防地嗆了口水。他知道馬嘉博的女友,隔壁短道速滑隊的扛把子。私下裏滿嘴“博博哥”喊得嬌氣,實則是個短頭發又颯又悍的婆娘,換上冰鞋瞬間六親不認,在賽道上呼啦呼啦地快出殘影。兩人已經交往了三四年,之前馬嘉博做手術,最艱難的康複期也是她陪著度過的,可謂伉儷情深。想到這兒,他看了眼懷裏的“五年單身”大抱枕,心裏徒然一咯噔。身邊又傳來馬嘉博爽朗的笑:“抱歉,忘了你還沒談過戀愛。”“切,體育競技不需要愛情。”他用自己最後的倔強,抬手指了指右手無名指,“我要娶的是整個冰場。”“思想覺悟真高。”馬嘉博點評,拍了拍肩把他往身後摟近一些,話鋒突變,“還記得昨天我和你說的話嗎?以後天塌下來沒人幫你頂了,你要早日適應成年組的競爭。就我的經驗而言,比起金牌,一個伸手就夠到的人或許更能激發你的動力。”“可我隻喜歡金牌。”他小聲嘟噥。馬嘉博不留情麵地笑出聲:“好好好,等你大滿貫哥把金牌粘成人送你當媳婦兒。”頓了頓,他又說:“對了,也把比賽視頻發給編舞老師看下。瓦瑞斯先生應該能給你些不錯的建議。”杜清劭輕挑眉頭,沒有應聲。-收到杜清劭發來的消息時,洛銘剛從跑步機上走下來。健身房裏充斥著汗味和他微薄的喘氣聲。洛銘把臉蒙在毛巾裏,反複吸了好幾遍汗,捧著平板坐下。是隊內測的視頻,後麵還寫了一大段話,似乎在很真誠地請教。看他穿著自己熟悉的考斯騰比賽,洛銘掛滿汗珠的臉上難得有了點笑意。他看到了一隻閃著光的金色小獅子如何從生存與戰爭中殺出血路,成為群獅帝國的領袖;也看到貝多芬如何戰勝病痛的折磨,在人類豐碑上留下千古絕響的一筆。同樣也有他失誤的跳躍,狠狠地摔在冰麵上,然後爬起來繼續滑。洛銘把臉埋在毛巾裏,拖著進度條把這段反複看了幾遍。後半段的阿克塞爾三周跳,似乎是因為存周摔。但很快他就爬起來,還極其不甘心地跺了腳冰麵。低挑的眉宇間卻透著一股狠決的殺意,與散發冷氣的冰麵合而為一。“il deviendra roi.”洛銘用法語小聲道——他會成為王的。小柯基肖恩也吐著舌頭蹦過來,汪汪地表示附和。當然還是存在不少問題,後半段身體的控製力明顯下降,似乎體力撐到極限後有種速戰速決的意味。等比賽結束,他意猶未盡地與屏幕上的少年對視片刻,一邊在心裏措辭。幾分鍾後,他詢問杜清劭現在是否方便視頻通話。此刻杜清劭正悠哉地躺在床上,自然地同意了請求。洛銘先簡單地點評了他表演中出彩的地方,然後切入正題:“自由滑到最後是不是有點累?合樂的時候搶拍很嚴重,感覺注意力不集中。”他的眼睛確實毒辣,每次都能快速精準地發現問題。杜清劭氣得地朝天翻了好幾個白眼,矢口否認:“沒有,我體力好著呢。”汗水順著頭發滴進眼睛裏,洛銘又擦了擦汗,輕輕喘了幾口氣:“有問題直說,我或許能想到解決方法。”細微的呼吸聲通過話筒噴到耳邊,像是吹過一陣幹爽的秋風。他有些走神,看了眼時間,巴黎那邊應該是下午三點多,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話題:“你現在應該是上班時間吧?”洛銘隻能如實告訴他自己目前還在家休養。什麽傷能養這麽久?杜清劭被喚起了好奇心:“…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病?”他被問得心裏一頓,說了聲沒事,趕緊把話題扯回去:“說正事,你覺得自己在滑冰時有無論如何都能支持你完成比賽的動力嗎?”“有啊,拿金牌。”他的語氣聽來很隨意。洛銘皺眉,耐心道:“其實金牌對你而言是個很抽象的概念。比起這些,我更希望你找現實生活中的意向。”“可是重要的人都不來看我比賽。”提到這個話題他還還是忍不住失落,“我今年大獎賽有一站就在法國,你來嗎?”“我?”洛銘驚訝地反問,“你希望我來嗎?”他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用誇張的咳嗽掩飾:“沒有,你聽錯了。”旁邊的柯基卻仿佛聽懂了人話,嗷嗷叫起來起來,似乎在反駁什麽。杜清劭湊近一聽,發現旁邊還有狗叫,發現新大陸似的:“你家養狗啊?什麽品種,聽叫聲還是幼崽。”這倒不是他故意轉移話題。他從小就喜歡狗,老家養過金毛,結果還沒長大就被拐走了。後來他才知道那些人是狗販子,專門搞農村的小母狗讓它們不停地生崽崽,還有各種慘無人道的手法,隻為自己賺得缽滿盆盈。現在想來他還是覺得自責,也在采訪中提過此事,說打算退役後養隻狗彌補缺憾。最近訓練那麽累,突然發現吸狗的渠道,他立刻精神百倍:“你開個視頻給我看看唄。”“先把比賽的事講完。”洛銘無奈歎氣,繼續分析他合樂和表演部分存在的問題。杜清劭耐著性子聽完,又催促他趕緊直播。“請稍等片刻。”他扶著牆從地上撐起來,拿了塊新毛巾把身上的汗擦幹,回房找了套幹淨的衣服。管家埃裏克在門外等候,不由得發問:“少爺如果能去看那個男孩比賽,我立刻幫您訂票,絕對是vip座。”洛銘的手頓住,通過落地鏡,身上那些醜陋的猩紅色抓痕暴露無遺。他閉上眼憑感覺把衣服穿好,腦中卻不停回放昨天乘四號環線的經曆。還剩五站的時候徹底撐不住了,完全無法控製身體的反應,不停地緊張冒汗,感覺從喉嚨燒到胃裏。如果沒有提前下車,肯定會暈倒在地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