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帶他去市裏的醫院。”“你瘋了?現場過去晚上才能到,而且那邊的條件不會比這裏好多少。”池一鳴本想製止,抬頭卻被秦冕一雙充血的眼睛嚇著,一時口噤,“那……那你要我做什麽?”“陪我一起過去,我不會這邊的語言,我需要一個翻譯。”“……”送秦冕東去機場的汽車臨時開了相反方向,因為那邊才有最近的一家醫療診所。說是診所,充其量連個國內的鄉鎮醫院都比不上,完全還是中國八十年代的陳舊模樣。嶄新的器具在這裏比錢還稀缺,跑了兩個地方仍然找不到沒拆封的幹淨針頭。秦冕死活不同意用那些多次注射的東西插進白鹿的身體,而且這邊沒有專業的麻醉醫生,大一點的診所不給用藥,小一點的用藥都稀奇古怪。秦冕始終放心不下,耽誤了不少時間,差點跟池一鳴再次吵起架來。“他是我的愛人,我不允許他有一丁點閃失!”白鹿的狀況越來越壞,秦冕的情緒也跟著失控,“他曾經害怕這些東西怕到要死,他怕自己髒了,就再也不會有人肯來愛他。如果白鹿因為這次意外受到更多傷害,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池一鳴被男人的語氣鎮住,終於不再開口。谘詢了半天,診所的醫生最後給出同一個信息——注射隻是為了減輕患者在拆縫過程中承受的疼痛,可傷口必須重新清理。如果病人願意麵對被穿針,被酒精紮肉的真實痛苦,他們可以直接開始。正當所有人都僵持著焦灼著,一直閉著眼睛的白鹿竟伸手出來,扯了扯秦冕衣角。他衝他虛弱地笑笑,“我不怕痛,我不用麻藥。”這一句話終於打破僵局,秦冕勉為其難同意動刀。過程當然足夠痛苦,白鹿幾次差點疼暈過去,秦冕的心都要跟著一起碎掉。男人跪在白鹿身邊,抓著他的手拚命說話給他聽。說他在網上看見白鹿的照片,笑容恬淡,美好動人。說他當年的網拍沒有白做,他就是天生的模特兒。說如果自己是項目策劃,一定會希望白鹿來做他們長久的代言人。他說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美的廣告。說到最後,男人的聲音開始哽咽。他不停地親吻白鹿的手指,慎重地放在自己額頭,又放到胸口。他一聲又一聲清楚地告訴他,鳴鳴,我愛你。我愛你,鳴鳴。第一百二十三章 後記電視上重播著早間新聞的節選片段,導演格森正在受訪談論他今年榮獲最佳紀錄片提名的新片,《星火》。格森是個審美獨特,吹毛求疵的美德混血。片子內容講的是一幫來自各個國家的誌願者和工作者們在廣袤的非洲土地上發光發熱的故事總集。由於節目是錄播回放,原本十五分鍾的講述內容被定時滾動重複了整個上午。小鹿耷拉耳朵伏在地上,一次次被屏幕中一閃而過的非洲角馬嚇到齜牙。三年過去,它圓得大腹便便,毛光水亮,早不再是當初那個靈活彈跳的小家夥。換算成人類的壽命,這狗都到了油膩大叔的年紀。秦冕回完工作上的最後一封郵件,電腦一闔,給自己休了為期整整一周的年假。他的航班起飛於三小時之後,目的地是日本的關西機場。本來這周另有安排,不料高揚的東大麵試一次過關,男孩激動了整晚沒有睡著,給日理萬機的秦先生來了一通友好的越洋電話。就秦冕給的推薦名額認真地感謝了一番,掛電話前他突然問他,“周末有空嗎,要不要來京都看一看楓葉?”秦冕拒絕了,說明年開春等高揚入學東大的時候,爭取抽一點時間過去看他。“行吧,那就算啦。”男孩故意最後才說,“我哥在我這裏,他下周就會離開,好像要陪那個導演去美國參加一個什麽高大上的頒獎。看來今年你是一眼都見不上他咯。”“……”高揚口中的白鹿早不再是當年純粹簡單的誌願者身份。自從上了格森的鏡頭出現在大眾視野,半個月不到就炸響了名聲,被各種社交軟件瘋狂傳閱,戲稱為當今國內最美的國際誌願者。有點繞口,但不妨礙他的名字被更多人記住。在外人眼裏,這就是個麵容姣好得隨便媲美流量明星的好運男人,得到上天眷顧而一夜爆紅的灰姑娘的故事。格森的鏡頭和他對白鹿讚不絕口的認可,就是那雙獨一無二精貴的水晶鞋。如今的白鹿搖身一變,成了一大幫陌生人心中的偶像男神,再不隻是秦冕一人眼中的珍稀寶藏。白鹿的故事貫穿紀錄片全長又是壓軸。鏡頭裏的男人臉上還貼著膠布,目光堅定而沉靜,眉間藏不住英氣。那時白鹿將將經曆完一場驚心動魄的生離死別,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隊友在火光中被炸成肉泥。盡管這些年來,非洲人對中國的印象已有改觀,但仍然不少人把中國和歐洲統稱為‘外國’。他們不管這些外國人踏上自己土地的初衷,他們統統視之侵占,剝削和偽善。一些民間組織的‘恐怖分子’,手裏拿著槍彈和炸藥。他們像進入狩獵狀態的鬃狗,無時不刻都關注著這些外國人的動態。在一次當地誌願者與機構派來的考察員們討論如何進一步改善極度匱乏的生存資源問題時,一名黑人男子騎著摩托將一書包點著的炸藥直接扔進他們所在的建築窗戶。幾秒鍾時間,整棟樓塌了,裏麵十多個人,無一幸免。那是一次性質相當惡劣的故意傷害,給當地無私援助的誌願者企業造成嚴重的心理負擔。一周之後,另一處外國企業的臨時辦公大樓同樣遭受襲擊。可惜現場留下的線索不多,盡管有人用淘汰多年的手機拍到幾秒肇事者騎車離開的模糊背影,但畫麵過於模糊,除了能看清凶手是個黑人,穿著一件白衣,幾乎再也沒有其他決定性證據。當地警察遲遲找不到破案的突破口,大大小小各個駐地公司紛紛遣散人員撤離。幾乎所有的‘外國人’人人自危,先後放棄長期滯留此處的打算。那個時候,白鹿作為堅持留守的代表之一,在看到泄露出來的‘白衣背影’後,主動找去警局提供線索。可惜沒有警察把他放在眼裏,他們認為白鹿不過又是個為了拿錢過來提供虛假消息的騙子。直到一個即將退休的老警官多次留意到他,興許是覺得自己的信仰還缺一支蠟燭,才‘慈祥’地給了這個年輕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孩子,你想表達什麽?”他本打算以‘聽不懂英文’將白鹿打發離開,不料這個執著的亞洲男人開口竟是流利的當地語言,“我想……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誰。”白鹿先前腹部受傷的很長一段時間,躺在床上沒事可做就把國內收到的捐助物資挨個記錄清查。包括運輸過程中的折耗和在駐地現場被偷走的東西,幾百上千個條目,他過目不忘,全部記在腦袋裏麵。他能一口氣報出他們丟過的兩百多件舊衣,甚至精確到時間和地點。那些都是錄入過電腦,有對應照片的衣物。其中一件就與凶手身上穿的白t非常相似,是一件運動t恤,後背的位置有兩條明顯的反光亮帶,是那種在夜晚出行,被車燈掃到就會閃人眼睛的東西。那件衣服不僅丟於營地附近,更巧合的是,刺傷白鹿的那一波混混裏麵,正好有一個就穿著那件辨識度極高的短袖——這種衣服並不是當地常見並且可以買到的款式。於是警方順藤摸瓜,還真就抓到一個穿著同樣白衣的男人。可對方死不開口,兩三天過去仍然拒絕提供任何有幫助的線索,使得審訊進展十分艱難。提審期間,誌願者的營地接二連三出現各種安保問題,毋庸置疑,那是有人在背後故意施壓,提醒這些異國的誌願者們‘少管閑事’。在白鹿個人生命安全都不被保障的前提之下,這人仍然義無反顧一次次去警局旁聽口供。在進展緩慢並即將陷入僵局之時,白鹿從嫌疑人的臉上讀出一個相當有價值的信息——這人身邊應該還有個生病的弟弟或者妹妹,可以以此威脅讓他說出實話。果然,對方當場崩潰,不僅承認了自己的犯罪過程,甚至把身後的整個組織人員全部供了出來。他隻求能讓他的小妹妹接受治療,讓她能重新活下去。當被驚訝無比的老資曆警察問到‘如何確定他還有在世的親人’時,白鹿笑得謙遜又討巧,“我曾經的工作就是讀人臉色……我也有一個弟弟,我非常清楚想要保護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麽樣子。”可當天回營地的路上,白鹿又遭到報複,被卷進一場人為的車禍。不過好在老天終於給了這個絕處逢生的年輕人一次溫柔地垂青。那夥人準備得不夠充分,白鹿逮著機會又一次死裏逃生。用全身多處骨折換回了一條性命。此後白鹿的事跡炸響了整個誌願者的圈子,那時格森正在一片非洲草原上拍他最愛的野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