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河離開前還嚐著茶水問他,“一塊地能抵一條命,我的訴求不過分吧?秦總慢慢考慮,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呢。”秦冕黑著臉將所有內容看完,駱家明顯有備而來。白鹿是高利貸的受害者,做出這種事情並非不可理喻。可剛一出事,人就被逮著,顯然對方提前就曉得黑產的事情。這回白鹿沒有玩兒過,徹底栽在別人手裏。秦冕本以為這就是白鹿一直瞞他的事情,可天快亮時,茶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他摁著生疼的太陽穴回頭,“怎麽是你?”駱洲背著個奇怪的大包,徑直進來坐在他對麵,二話不說一揮手,將桌上的文件雪花似的掃了一地,“這些流氓條款有什麽好看。秦總生意人,該不會真在考慮吧?”“什麽意思?”秦冕沒看懂這人立場,也揣不出對方意圖,“究竟是白鹿自己幹的還是你借了他的手趁機把駱家洗白?”駱洲翹起二郎腿,“這事兒可跟我沒有關係,我隻是不想家裏的老頭兒繼續發瘋。”他端起駱河頭天留在桌上的半盞茶水,也不嫌棄,張口灌進肚皮,“那塊位置是他跟他死去情人同居過的地方,要真被他拿下來,這一輩子都得活在夢裏。看了幾年醫生,好不容易清醒一點,我可不想因為意外重頭再來。”“醫生?”秦冕越聽越困惑,複又跟他確認,“你是希望我拒絕你父親的要求,所以來這裏幫我救人?可你之前不也想用白鹿來跟我談條件嗎?”“之前是之前,隨口一說。那時候你懷疑我,我總得找個借口替自己開脫吧。幫你談不上,救人也與我無關。我隻是來告訴你真相,讓你不要心軟。就算秦總放棄白鹿,他照樣也死不了。”駱洲故作神秘,“老頭兒還舍不得他那張精貴的臉,撐死也就斷幾根手指頭吧。”秦冕警覺地多看他幾眼,這才後知後覺事情並不單純,“什麽意思,解釋一下?”“別急啊,我大清早上山頭有點暈。你讓我想一想,該從哪裏說起比較好呢。從白鹿被我家老頭兒買回家開始……或者從他們變態的感情說起?”駱洲見秦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冷笑一聲,從包裏取出電腦和硬盤,“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我給你看的東西,可都是獨家珍藏。”“……”由於連續熬夜和長時間用腦,頻繁的頭痛使人難以集中精神,連額頭突突直跳的大血管也一刻不停,跟他叫囂。秦冕將手指關節摁得‘哢哢’作響,充血的雙眼潛在陰翳裏,毫無光澤。曆時一年半,在駱洲的‘協助’下,秦冕終於把白鹿背後的時間線梳理清楚。那段不為人知的一年空白,白鹿身後的神秘男人……他做夢都不敢相信,不是駱洲,竟是已經六十歲的駱河。如果時間不差,五年前他唯一一回拜訪駱河別墅的那天,白鹿,應該也在裏麵——作為一隻變態男人養在身邊孌玩的金絲雀。而這些年來,白鹿與駱家的糾纏若即若離。甚至還錢以後,這種病態的連接是否真正斷過,除了白鹿本人,恐怕沒人可以證明。而白鹿本身,並不是個喜歡說實話的人。如果秦冕的判斷正確,駱河該是從知道白鹿和自己有交集開始,就打算用他的小鳥來做這筆交易。不過對方也沒想到,白鹿會主動愛上自己,更沒想到他能在約定時間內還錢。不能再以金錢約束,就必須考慮其他的辦法。讓白鹿欠他或者怕他,從而達到威脅的目的,逼人就範。比如不計損失,特意陪玩兒一場過家家似的黑產遊戲。當然也可能是另一個版本——白鹿接近自己,就是駱河的意思。秦冕是不願相信的,畢竟像白鹿這樣身份的人,怎麽可能用虛假的感情騙到他?他反複自證白鹿說的每句‘我愛你’都發自真心。可迄今為止每一回遇到事情,這人都無一例外選擇騙他瞞他,左顧右言虛與委蛇。從杜家的婚禮到天上人間,從偷偷摸摸的黑產到落在駱河手中,每一次秦冕都被蒙在鼓裏。直到東窗事發,藏不住了,才最後一個被動知道。這不是一個正常的愛人方式,他該如何證明白鹿對他的感情?而此時唯一能確定的東西,是白鹿從來都不信任他。一如自己無法徹底信任白鹿。僅僅暴露出的問題就有這麽多,沒來得及暴露的又會有多少?秦冕不敢細想,自駱洲走後,胸口蟄伏的怒意幾度險些讓他失控。方才駱洲提供的獨家照片,上麵全是白鹿的各種醜態。被淩辱的姿勢、被器具折磨的表情、射津後的肮髒身體,以及他皮膚上每一處傷痕的細節放大圖。這些隱秘又醜陋的東西,作為駱河性癖的私物,這麽多年,竟被那人一遍遍反複回味。秦冕光是想一想,就氣得渾身發抖。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的男人,居然從沒摘下過麵具。白鹿這一回,是真的把他咬疼了。秦冕與駱河之間,本來毫無懸念的商業競爭,由於白鹿的介入,優勢的權重已經完全傾斜。他掉進白鹿與駱河一同挖好的陷進,隻要他還在意那個可惡的男人,他就根本沒有選擇。秦冕一拳頭砸在桌上,原本不夠結實的木板直接斷開。他紅著眼睛,將外套一罩,轉身離開茶室。捧在手心不舍得用力的小鳥,被別人侮辱過無數次不說,而他自己,從頭到尾竟一無所知。像個傻子。黃昏將室內染上一層朦朧的光邊,窗外的樹林星星點點漸綠。不時有麻雀落在窗前,咂咂羽毛又飛快逃走。白鹿手心貼著玻璃,盯著白樺樹皮上酷似眼睛的外凸紋理。那些是他害怕過的東西之一,如今再看隻覺得滑稽,歪歪扭扭,形狀古怪。駱河一言不發,坐在不遠的地方看他。盡管兩人剛結束一場不算激烈的爭執,卻並不妨礙他繼續欣賞。白鹿光滑如緞的皮膚上麵,色深色淺,都是他無比熟悉的痕跡。季銘洲是個熱愛冒險和運動的男孩,在國外攀岩滑傘沒少受傷。他跟駱河同居的半年裏麵,身上每一處猙獰的傷痕都被駱河記在心上。那時駱河隻是個給人打雜的混小子,叼一支便宜得難抽的本地土煙,燙一頭比時代超前的流行卷發,茫茫人海,竟與身世獨好的小少爺一見鍾情。季銘洲留下的笑容比春風溫柔,那副大氣脫塵的幹淨性格,一不小心絆住駱河的視線,就此再沒有鬆開。住慣豪宅的男孩絲毫不介意和男友擠在髒亂廉價的出租屋裏,穿著大一號的劣質套頭衫,光一雙修長悅目的腿。由於常年握筆而微微畸形的手指,筆下斑斕的是畫,工整的是圖,全是駱河這類普通人從未見過的大世麵。隨著記憶收攏,胸口一陣悶痛。駱河定了定神,清晰分辨出眼前的白鹿,的確並非他摯愛一生的那個男人。在接受喬晏四年的心理矯正後,雖然人格整合尚未完成,但好歹分得清現實和夢境,能成功抽離,不隨意丟神,不長時間沉浸過去。白鹿是他照著季銘洲的模板,一手調教出來的感情替身。而這個替身如今長出了心又愛上別人,像豐滿羽翼的雀。無論如何,他是留不住了。駱河不做吃虧的事情,一小時以前,剛剛得到令人欣慰的回複。兩年不肯鬆口的秦冕,終於同意用合同換人。樓下傳來‘踢踏’的腳步,像是保姆拿著清掃工具急急奔走。駱河突然開口,厚重的嗓音渲得屋內的壓抑更濃,“這幾年裏,你有沒有主動想起我?”“主動?”白鹿收回落在樹皮的視線,語氣克製,平靜得讓人琢磨不透,“當然。不光主動想起,甚至從來沒有忘過……”這幾年裏,這個男人幾乎成了他的夢魘。每一個汗流浹背的驚醒都與他有關。跟喬晏開口之前,白鹿一刻都不曾輕鬆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標記的金絲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chord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chord並收藏被標記的金絲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