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可當白鹿進一步問他,“那你來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是個什麽身份?”駱河沉默了,好像還有些生氣。他一拂衣袖,轉身就走。不過一周之後,男人到底是妥協。原因是白鹿比他更執拗,更偏激,更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如果我說……駱先生不要再找代替品了,那些事情直接對我做就好。”白鹿眼中晦朔,“我甘願承受疼痛……但與之對等的,我需要您借錢給我。這次回去之後,我會徹底斷掉跟那邊的所有關係。”盡管說得麵無表情,他的身體卻一直發抖。畢竟恐懼來自內心,強裝鎮定的不過是張表皮。這麽短的時間,白鹿還無法忘記那天房間裏撞見的可怕畫麵。陌生男孩絕望而聲嘶力竭的尖叫,也猶然在耳。小地方的愚昧根深蒂固,如蝕骨之蛆。講道理沒用,談理想是狗屁。隻有錢,隻有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實在在的誘惑才行。和陳傳承上山之前,白鹿專程取出所有現金。他將一疊疊的真金白銀砸在那些村民麵前,一遍遍跟他們強調,“隻有念出了大山,你們的孩子才有機會賺這麽多的錢。”不到一天時間,山上的消息像瘋狂野竄的甜象草,炸開個遍。他們口中那個得了瘋病傻病的白鹿鳴,不僅靠讀書出了大山掙了大錢,還治好了他的神經病!三人成虎,一旦一個人信了,一天之內所有人就都相信了。白鹿出錢把村民收的好處悉數歸還,飄搖欲摧的學校勉強保留下來。山上大部分人仍然不願意自己的小孩出去,他們說出去過的人,心會變野,會不肯回來。白鹿將當年父親跪著說了無數次卻無人肯聽的話再一次說起來,“外麵的世界很寬闊,每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誰都會向往去到光芒四射的地方。”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陳傳承在他麵前哭得睜不開眼,說不出話。那日並不是個晴天,白鹿分明看見女人身上籠著一層淡淡白光。她瘦小的身體,神聖又卑微,柔弱卻倔強。他望向她頭頂的那片湛藍天穹,視線所及,仍是一塵不變的深遠和單調。白鹿終於想起來,他並非從來孑然一人,曾也有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他指間夾著劣質難聞的煙卷,不厭其煩地指給自己,“像勺的那竄叫北鬥星,春天山頭上看到的是大熊星座。”那人當年義無反顧撿白鹿上山。如今他留下來的帶不走的執念,白鹿又替他好好地撿起來。不問前程,不忘舊恩。陳傳承哭著哭著就笑了,她扯著一副難聽的哭嗓,“鳴鳴,你和你父親一定是這裏的光!”可惜故事到此並不是結局,女人流的眼淚也隻是白鹿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回來之後,沒人曉得他活得有多落魄。alba以‘愛’的名義對他折磨變本加厲。白鹿甚至為自己口述了男人的那番話而慚愧不已,他竟把自己都看不到的渺茫希望強加給別人。山裏的小孩飛出來又如何?他們根本就沒有太多可以容身的地方。一旦不小心跌倒,可能永遠都翻不了身。別墅裏,當白鹿再一次撞見alba跟陌生男孩作愛。對方惡毒地蒙上他眼睛,逼他站在牆角,聽完全程。白鹿對駱河的感情,在那個時候已經變質,像一碗放到發酸的米飯。從愛慕到心痛到絕望,最終僅僅是聽見對方名字就怕得全身顫抖。那段時間是他最壞的時候,可偏偏命運弄人。在這樣黑暗麻木的日子裏,竟毫無防備地讓他窺見最耀眼的那一道光——秦冕出現了。對方毫無征兆地站在駱河別墅的客廳裏麵,像一場溫柔的颶風,無法阻止地闖進白鹿視野。男人氣質絕佳,舉止顰笑仍是當年在教室見過的模樣,仿佛每一根頭發都在熠熠發光。躲在牆角偷看的那一眼,竟就成了白鹿甘願畢生追趕的光明。遇見秦冕,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苟且。他想重新生活,至少先做回一個正常的人。可惜幾次逃跑未遂都被駱河的手下抓了回去,被警告挨打後關進感受不到時間流動的小黑屋裏,一關就是一周左右。長時間的黑暗使他的大腦混亂不堪,心態極差,精神脆弱得近乎崩潰。白鹿可以木僵著發呆一個整天,沒有緣由的突然哭笑,或是像小孩一樣頻繁地尿床遺精。發展到最後,但凡看見任何尖銳的東西,他都忍不住抓起它,割開手腕自殘。最嚴重的一回他點火燒了臥室的窗簾,險些拉著午休的駱河同歸火海。駱河逼瘋白鹿的同時也將自己逼瘋,他終於鬆口,“我放你走。”但白鹿始終欠著一筆幾乎不可能償清的巨債。其中有他借走的一小部分,以及給他贖身的另一部分。男人一如往常抓揉他的頭發,揉著揉著卻突然使勁兒。他拎起白鹿的腦袋像掂量一顆便宜的包菜,“如果哪天我想見你,你就得乖乖回來。”白鹿離開別墅的那天,他擅自打開了所有的鳥籠。眼睜睜看著那些嘴尖的東西撲哧翅膀,飛出囹圄。他手指虛點著籠條,“你們自由了。”代替我,你們自由了。兩個鍾頭很快結束,臨走之前,喬晏突然問他,“你現在還怕黑嗎?”“怕黑?”白鹿已經穿上外套,準備離開,“我不怕黑啊。”“可是你之前……”“曾經室友吸毒,我把自己關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裏幾天幾夜。比起黑暗,我怕的是那一根對準我的金屬針頭。被按摩店前輩下藥,我怕的是黑暗中突然摸我的那一雙手。”白鹿微一停頓,遲疑著,猶豫著,卻還是說出口來,“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被蒙上眼睛遭遇的那些變態的事情……在黑暗裏,我可以輕易就想起來……”似乎全部與黑暗有關,但他真正怕的,從來都不是黑暗本身。是比黑暗更汙濁扭曲的人心。喬晏近日忙得三個腦袋都不夠用,等白鹿出門了她才想起那通淩晨四點接到的奇怪電話。剛追到門口,站前台的小姑娘捂住話。筒先一聲叫住她,“喬醫生,那個狂躁症又從醫院跑出去啦!”喬晏再回頭時,白鹿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三日以後。秦冕剛一進門,就被堵在門口的白鹿嚇一大跳。男人皺眉,“你怎麽站在這裏?”他回家的九成時間,此人都在樓上,不是臥室就是書房。白鹿背對他轉過頭來,精神竟比秦冕想象中要好,連臉蛋都是紅撲撲的,“秦先生……”“有事?”秦冕熟悉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一邊鬆領帶,一邊將手裏的拖箱滑到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