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瀾那會兒正百無聊賴地趴桌上,耳邊是女孩兒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老師在帶著幾個學生忙碌地發書,一屋子跟菜市場一樣亂。他一偏頭,就從烏泱泱的滿教室人中,看到了最顯眼的一個。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夏天的陽光太過熾烈,窗戶都拉著窗簾,但沒拉嚴實,翹起的一角透了一縷光進來,隨著空調風遊蕩的路線,恰好從那人的眼睛開始輕撫。淺色的眸子被照進了燦金的光,像是幹淨的夜空被砸了個洞,星河淌進人間,被白星瀾好運地捕捉到。連著周圍的空間都似乎變靜了,隻聽見砰砰的心跳聲。少年一瞬間就亂了心神。那時候的寧初也是冷白的膚色,露在陽光底下跟透明的一樣,氣質卻不像現在這樣淡漠疏離,臉上帶著點嬌氣的嬰兒肥,眼尾的紅痣仿佛是不自知的勾引,整個人都是鮮活的。年少中二又自覺閱人無數的白小天才當下就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以後一定要拍他。不僅要拍一次,甚至對方隨著時光流逝、每個產生細微變化的階段,都應該存在於自己的相機中。後來,他就充分發揮著自己的長處,慢慢跟這個人熟悉起來,了解了更多。知道他叫寧初。知道他是其他同學口中家人‘砸鍋賣鐵’進名誠的。知道他身上有股淡淡甜牛奶的味道,但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噴的香水。知道他自己其實不喜歡眼尾漂亮的紅痣,覺得沒有英氣。知道他皮膚薄,手腕捏一下就會留個紅印,好久都不散。知道他無父無母,是跟著奶奶長大的。知道他常常戴著一個嵌玉的銀鐲子,是他奶奶在廟裏給他買的。知道他不愛運動,體育課總偷懶。知道他體質有點差,夏天的時候指尖都是涼涼的。知道他冬天都會裹成一個球,但還是容易感冒。知道他其實挺愛笑,經常想到什麽,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就勾起嘴角。知道他心情好的時候,說話的語氣語調會不自覺地黏糊上揚,像是在撒嬌。……再後來,就知道了他跟高一級的學長在談戀愛。那天他下了晚自習,想拍一點城市跟以往不同的夜景,沒走平常回家的那條路,故意走些偏僻的地方。然後隱在黑暗裏,在某條僻靜的小巷外停住腳步。他看著巷子裏昏黃的路燈下,今天才對他笑過的人被抵在牆壁,小聲叫著另一人哥哥。那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寧初平時那點上揚拖長的語調哪算是撒嬌啊,此刻真撒起嬌來,存了故意的心思,聲音裏帶著鉤子,酥麻地鑽進耳蝸,聽得他心髒霎時軟成一汪水,一汪醋水。他心裏那些卑劣的情緒在顫抖地湧上大腦,難以自控地偷望過去。黑衣黑褲的學長低頭在那條細白的側頸上輕啄,一手桎梏著寧初的後腦勺,一手將他的白t揉出褶皺,從背脊一路滑下去,扣緊腰肢。掌心裏掐著的腰跟他想象中的一樣,柔軟得能陷進去手指,被使勁揉壓地往後仰出一段脆弱易折的弧度,修長的脖子也用力往後仰拒著,喉嚨裏斷斷續續發出難耐的求饒哭腔。但從白t恤寬鬆空蕩的袖口中伸出的兩隻玉白手臂,卻軟塌塌地勾纏在學長的肩膀上。指尖攥著黑衣,不知道是不是還那樣涼。白星瀾聽著一聲聲綿軟討饒的‘哥哥’、‘學長’,一股燒心的火在身體裏逐漸燃旺,倏而生出荒唐的怒氣來。他發狠地握緊拳頭,腦子一片混沌,也不知道是想把這些擾人的聲音打碎,還是想把那個看似清透易碎的人給揉碎。等到兩個人從巷子的另一頭離開後,他才從黑暗的拐角走出來,瞪著通紅的眼眶,看了許久。然後舉起相機,對著巷子裏那一小塊路燈的微光,摁下快門。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但就是這麽做了。甚至在國外的前幾年,那一晚所見所聞的場景,都比其他任何的畫麵在他腦袋裏停留得更久。他以為自己回想得更多的,會是融在教室陽光裏的那雙漂亮眼睛,卻沒料到在異國他鄉的午夜夢回裏,畫麵閃過的全是黑暗中那兩條一折就斷的軟白手臂,和那截被揉彎凹陷的腰肢。醒來時,身體會像下了一場雨,鼻息間也滿是潮濕熱氣。後來的幾年裏,在他刻意的淡忘之中,便很少再想了。白星瀾曾經也以為這隻是他青春期裏一段酸澀複雜的感情,淡忘了就過去了。但當他回國,無意間看到電視裏這個人、這個名字,幾乎是無法自拔地又陷入那晚窺探時的緊張情緒裏,同樣的,還帶著一絲興奮。既然已經無法抽離,那他這次不想再呆在黑暗的拐角裏了。他第一時間打聽了寧初的消息,得知對方所處的劇組導演退出了拍攝,製片方在重新找人頂上。於是他不顧家裏和團隊為他規劃的發展路線,一頭紮進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劇組裏。此刻坐在這裏,看著那雙琉璃玉碎的眼睛裏滿滿都是自己的身影,心髒鼓噪著,白導覺得一點都不虧,非常值。但寧初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愣愣地回看過去:“試什麽?”在他的印象裏,白星瀾隻是個稍微能聊得來的高中同學,還是讀一半就走、多年沒見過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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