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座墳場裏。


    天剛蒙蒙亮,拂曉的光穿過樹梢,有一兩隻灰翼的鳥兒跳上枝頭,嘰嘰喳喳的叫著。


    圍繞著他的四周,豎立著好幾座墓碑,都正對著這邊的方向,看起來有點嚇人。


    而自己正在被一個女人抱著。


    不,描述成“抱著”,程度有點太輕,應該叫“被死死地箍著”。


    用力過猛,他感覺自己要縮成一團,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所以......睜開眼的第一分鍾,他就要以這麽神奇的死法離開人世嗎?


    被人抱著活生生憋死,未免也太說不出口了吧。


    “這位小姐......”夏油傑開口,他往下瞥一眼,怔住。


    從這邊的視角看,隻能望見她垂落的淺色長發,露出來的小半邊側臉,還有幾乎聽不到聲音的喃喃自語。


    “傑.......不要走.......”


    傑?那是他的名字嗎?


    在夏油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來,輕輕地摸著她的頭。


    怎麽回事啊,她怎麽會哭的這麽傷心.........


    夏油傑放下手,見懷裏的人沒有反應,隻好抬高音量,重複一遍:“這位小姐。”


    結果,她把自己箍的更緊了。


    腦袋窩到他頸側邊,淚水自然而然地沾到脖子上,帶來一陣泛著癢意的冰涼觸感。


    她啞著聲音,悶悶地,很不情願地說:“閉嘴,讓我再抱一會兒。”


    夏油傑:“..........”


    對這一點,他倒是沒什麽意見。可是......


    “你要抱也不是不行。”夏油傑艱難地吐出話語,“不過,你再這麽用力下去,我快被勒死了。”


    聽到這句話,她才鬆開手,往後撤開一點距離,睜著眼睛,愣愣地看他。


    終於看到正臉了。


    精致到像娃娃一樣的五官,泛著淚花的銀色睫毛,蒼藍色的漂亮眼睛,略顯蒼白的淡粉色嘴唇,還有這種看起來呆呆的樣子。


    糟糕,表情有點可愛是怎麽回事。


    夏油傑下意識地挪開視線,不自在的咳一聲。


    見到她的第一眼,止不住地油然而生出喜悅和信任感,仿佛是認識很久很久的人。


    “請問,你是誰?”


    微亮的眼睛稍微黯淡下來。


    “還有,更重要的是,我是誰?”


    “.........哈?”


    *


    夏油傑居然失憶了。


    我早就知道他會失憶,但是沒想過,居然是這種失法。


    不是忘掉和我有關的一切,也不是遺忘前兩個周目的記憶,而是徹徹底底地,忘記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這算是某種懲罰嗎?還是說,因為換進去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大腦,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趁著我發呆的間隙,夏油傑已經繞著四周轉了一圈。


    但是,看樣子,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我仰頭看他,“完全記不起任何人?”


    “是的。”他很果斷地說,“我現在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沒裝進去。”


    聽到夏油傑說自己腦子空空,我的心情倒是有點複雜。


    “那這個是什麽,你知道嗎?”我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給他看。


    “知道。”他點點頭,回答我,“我隻是失去記憶,並不是變成智障。”


    我:“........”


    攻擊性倒是還蠻強。


    這一夜,我都沒有把手機開機過。


    都到這個時間點了,高專和五條悟應該都知道我搶身體的消息,說不定找人都找瘋了。


    不過我都沒有在五條悟麵前提過理子,他大概是想不到要找這裏來。


    “話說回來,我們為什麽會在墳場裏?”夏油傑轉身,沉吟片刻後思索道,“兩個人是吵架了嗎?”


    “倒也沒吵。”


    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個人在又哭又鬧,傑他一邊忍受那麽多的記憶湧入又消失,一邊還得哄我,簡直是比吵架還倒黴糟糕。


    但是現在對著白紙一般的夏油傑,我又講不出口,隻能心情複雜地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那我的身份是什麽?”他問道,“你和我是什麽關係?”


    “這個解釋起來也很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他看起來似有所悟。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失憶嗎?”


    “大概知道.......不過........”我張了張口,還沒把話說完,夏油傑已經自動把下一句補充出來。


    “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對吧?”他蹲下來,麵對著麵,歪頭近距離觀察我,囁嚅著說,“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麽?”


    “沒什麽。”他收回目光,看著我握緊到泛紅的手,很自然地伸過來攤開,無奈地問道,“我說,你至少透露一些,一兩句能說清楚的信息給我吧。”


    說實話,基本上沒有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叫夏油傑。”


    “28歲,性別男,淨身高185,穿鞋的話有187。體重的話我不知道。”我分析了一下扛著身體時的受力,估摸著說,“大概是有145斤吧。”


    “你身上穿著的東西叫五條袈裟。”我抿唇說道,“大概是為了紀念一個叫五條悟的人,才穿著的吧。”


    “等等.......紀念五條悟?”他摸了摸頭發,不解地問,“這個人是死掉了嗎?”


    “那倒沒有。”我看了他一眼,繼續幽幽地陳述,“他是你的摯友,不過你們年輕的時候,因為吵架,所以絕交了。”


    “.......怎麽絕交的?”


    “我怎麽知道?”我瞪了一眼,直接說,“大概是因為他老是跑來把你的桌子和床給打碎吧。”


    “既然是這樣.......”夏油傑若有所思,“那我幹嘛穿五條袈裟紀念他?”


    “那個啊.......”我瞥他,涼涼地說,“關於那個,是我胡謅的。實際的情況是,你是個和尚,所以得穿袈裟出去傳教。”


    “.......我是和尚?”夏油傑驚訝得眼睛都大起來。


    “怎麽,你覺得不像嗎?”


    我的心情實在不佳,幹脆一股腦地往外亂說:“對了,你還有兩個女兒,今年剛滿16歲,記得去找她們。”


    “額........”夏油傑摸了摸鼻子,語氣凝滯,“所以我是個28就有兩個16歲女兒的出家和尚。”


    “哇哦,你答對了,好棒棒哦,確實不是智障呢。”


    我有氣無力地給他鼓了鼓掌,將口袋裏的紙條和手機塞到他手裏:“這是你女兒的聯係方式,你用這個打電話給她們,她們會來接你的。”


    說完,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轉身打算離開。


    結果走兩步沒走動,被夏油傑給拽住了。


    “等等.......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夏油傑往前邁兩步,執著地拉住我的衣角。


    我........我是誰?已經遺忘的人,有什麽好說的。


    鬆開的手掌再一次握緊,我沒有回頭,隻是略微僵硬地告訴他:“我叫.......五條霧,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夏油傑沒有說話,可目光停駐在我身上。


    “........鬆手。”


    “讓我走吧。”我仰頭,閉上眼睛,流下最後一滴眼淚。


    等確認好他的安全,幹好該幹的事情,這座城市,我就再也不待下去了。


    “可是我隻認得你。”夏油傑說,“我忘掉了全世界,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你難道忍心把我拋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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