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家這邊都是十幾年前建起來的老舊房子,巷子裏的排水係統做的並不好。


    直到入夜,一樓的水也沒退去多少。


    我走到一樓看了看,連大人都沒過了膝蓋,就把更別說小孩子了。


    床是濕的,房間裏飄著一股髒汙狼藉的古怪氣味,依舊不能住人。


    惠抱著床被子,還是不死心,問我道:“我能不能繼續睡客廳?”


    “不能。”我指著地板說道:“昨天晚上大家都睡在這裏,都沒休息好。這幾天樓下的房間都不能住人,你要是一直睡地板,會長不高的。”


    甚爾還在一邊無情地補刀:“到時候可能一米七都長不到,小矮子。”


    伏黑惠悶悶不樂地閉上了嘴。


    被冷酷地駁回之後,他隻好跟著甚爾去了房間裏睡覺。


    臨走前那個不情不願的小眼神,知道的他是跟親爹一起睡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人販子拐走了。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講,這麽說甚爾這個屑爹好像也不算錯……


    洗漱完畢後,津美紀抱著一個穿蕾絲裙子的粉色娃娃躺在我左側。


    也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嚇到,她這兩天的情緒一直不太高漲。


    “姑姑。”她將娃娃摟在懷裏,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裏麵含著一點憂愁:“我們的家還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嗎?”


    感覺她和惠,都對這個房子有著莫名的執念。


    上次說去北海道的時候就格外抵觸,現在被暴雨衝刷,她又覺得擔憂。


    我一愣。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


    記憶裏,在我很小的時候,抱著一個洋娃娃,忐忑地問了那個男人同樣的問題。


    “爸爸,我們的家還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嗎?”


    他站在開滿百合花的門口,滿身陰霾。


    在我的身後,陽光依舊燦爛,從琉璃色窗戶中灑進來,把沙發旁磕碎的伏特加酒瓶的碎片都照得刺眼。


    但是這些光,沒有一絲一毫是落在他身上的。


    他開口,被尼古丁和酒精浸泡的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背對著我,沒有回頭。


    “抱歉。”


    僅留下了短短兩個字,從此就沒有了任何蹤影。


    他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叔叔說他可能去了國外,或者正在流浪,又沒準現在就在某個不遠的角落裏看著我。


    沒有說出口的猜測是,他大概已經死了。


    那個時候的我,時常會害怕不認識的電話打來,或者家門口出現了陌生的人。


    他們帶來的是死訊。


    告知我,我的父親死在了街頭,或者河裏,天橋下,馬路邊,田野間。


    不過這種事情始終沒有發生。


    大約他就是無聲無息地死了,以一個無名氏的身份。


    “會的。”我湊近了一點,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說道:“津美紀不要怕。”


    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不會在讓他們再經曆一遍了。


    “有津美紀在,咩咕咪在,伏黑叔叔在,不管房子被毀成什麽樣子,津美紀的家都會一直在的。”


    “那姑姑呢?”小女孩並沒有被安撫住,反而繼續追問道:“為什麽姑姑沒有把自己算進去?”


    “……”


    “姑姑……會離開嗎?就像媽媽一樣離開……”


    她的神情中有固執也有不安。


    這個一直表現的聽話懂事的小姑娘,頭一次這麽直白地展露了自己的負麵情緒。


    我依舊在沉默。


    在靜默了一會兒後,津美紀說道:


    “我明白了。”她低下頭輕聲說道:“姑姑,也是會離開的。”


    會離開嗎?一定會的。我甚至都不算是他們的姑姑,這隻是胡謅出來的身份。


    我盯著她頭頂的發旋,在說謊和告知實情之間掙紮了一會兒。


    “津美紀。”


    我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


    “姑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離開。”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


    “但是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不告而別。在離開之前,一定會告訴津美紀和惠,可以嗎?”


    我們在夜裏的一片風聲中對視。


    她抱著娃娃窩進我的懷裏:“那你一定要說話算話。”


    “一定。”


    ......


    從白天開始,屋外的雨就已經停了。


    暴雨過後,對麵的人家在陽台上掛起了一個帶鈴鐺的晴天娃娃,每當有風拂過,叮鈴鈴的響聲就會若有似無地傳進來,不擾人,卻勝似擾人。


    這樣靜謐的夜,容易讓人憶起往昔。


    我又想起,曾經在山間的那個夜晚。


    在經曆憤怒,痛苦,愧疚,掙紮之後,夏油傑走出了他既定的命運。


    我得以找到通往回家的道路。


    他站在天幕下,同我告別,看著我離開的背影。


    以及一群想要道別,卻沒能說再見的人。


    我見過十年後的五條悟和夏油傑,我看過伏黑惠和津美紀長大後的模樣,我知道了他們所有人未來的人生。


    五條悟的備用手機裏,有一條他發來的未讀短信,不知道說了什麽。


    也許隻是一條無聊的垃圾短信,又或許是很平常的一句抱怨,竟也成為一種遺憾。


    因為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裏麵寫了些什麽了。


    想買給家入硝子的那條裙子,沒能送出去。


    但是,居然連看她穿上的樣子都做不到。畢竟是真的很合適啊!


    冷不丁就退出了歌姬的吐槽群,大家會覺得疑惑嗎?還是又覺得是五條悟在搞鬼?


    七海呢?伊地知呢?夜蛾校長呢?一年級們呢?還有.......


    他們如今都在哪裏,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會有人記得我嗎?


    眼前的津美紀,和十年後我遇見的那個女孩子,是同一個人嗎?


    ..........


    夜已經深了,連風聲都停歇了下來,窗外的風鈴聲消失不見了。


    困意襲來,我平躺在床上,望著被夜色覆蓋的天花板,有一輛汽車駛過,車燈照亮了窗戶。


    津美紀悄悄地睡著了。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在她的肩膀上。小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在耳畔響起,無端令人覺得安心。


    算了。


    我想著。


    相遇一場,已經是很好的緣分了。


    至於其他的,就不能再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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